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怒火,他指骨都好像要捏碎了似的,进了府门后,一旁的学舌鹦鹉还突然朝他尖声尖气地叫了几声,气得江闻夕当即用力一砸笼子,吓得那鹦鹉振起扑腾不止,鸟毛都抖落了不少。
“闭嘴。”江闻夕皱眉训斥它,“畜生东西,安静些。”
“畜生东西哈哈哈哈,畜生杀人了啊,畜生!畜生!”鹦鹉在深夜凄厉大叫起来,一边不满他,一边尖着嗓子讥讽道,“谁是畜生,谁是畜生东西啊!”
江闻夕目光一冷,一把扯下笼子,就要伸手去够里面的鹦鹉。
而就在这时候,府上的下人被惊动了,后院灯火亮了一大片,独属于少年人的哭闹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在夜里格外刺耳。
江闻夕看向那边,知道那是他那便宜弟弟又耍脾气了,父亲怕是又去哄了吧。
他父亲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而他作为江家世子,却从未见父亲这般在意过自己。
这吵人耳朵的鹦鹉,自己少年时候也喜欢,但父亲只会骂自己不学无术,但他弟弟便可以肆意买来玩,甚至在府中挂了好多笼鹦鹉,什么品相和毛色的都有。
江闻夕突然觉得头疼极了,也许是吹了风又受了气,脑袋里面好像一直绷了根弓弦,紧巴巴的钻着,让他难受得很。
“父亲。”再抬头时,江闻夕突然惊喜地看到父亲来了,顿时缓解了些头疼,孝顺地行礼问安,“父亲原来还未歇下吗,儿子有话……”
他话音未落,面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江闻夕惶恐跪地,有些不解,却没敢抬手去捂着那泛疼的脸面:“父亲为何?”
“大晚上的,你吵什么。”江穆安直接甩了他一巴掌,眉头的怒意还没下去,看样子刚从睡梦中被吵醒,“你弟弟近日身子虚,睡得也浅,被你这一闹腾,现在又睡不着了,你明知道大夫叮嘱不能让他在睡梦中被叨扰,还非要折腾这么一出。知道你平日瞧不惯你幼弟,但也不该心思这般毒。”
父亲身后的下人提着灯笼,眼观鼻鼻观口,都默然不出声,虽然卑着头颅,但落在江闻夕眼中的模样却那样可憎。
好似被兜头的凉水浇了满身,江闻夕突然间宛若没了知觉,不知痛,也不知冷了。
他麻木地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意:“是儿子糊涂,忘记了幼弟正染着病,让父亲担忧了。”
“没有下次。”江穆安指着他面中,“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江闻夕已不再抱有希望,便轻声敷衍回话,“父亲也困了,儿子就不耽误父亲歇息了。”
“你嗓子丢战场上了?说话和虫子叫一样,大点儿声。”江穆安严苛地看着他,“直起腰来,利索些讲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半夜地还要出去一趟。”
江闻夕声音稍微高了些,开口回话:“陛下要赐给儿子的温家女——今日被恒亲王悄悄接去了府中。”
“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敢在恒亲王面前叫板了吗?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狂妄张扬的性子?之前打仗的时候,也没看你有多骁勇,如今回了京城,和那帮子耍脑筋的文臣逞什么能?”江穆安顺了一把胡须,嘲弄道,“你以为那是谁,那是恒亲王,这么多年了,太子都不得不在他面前演一出兄友弟恭,陛下见了也要给他拉偏架的那种,你犯得着去恒亲王那里惹是生非吗,就这么胆子大啊?”
“可温宛意是儿子的妻,她是儿子的人!”被不停打压的江闻夕终于戳到了痛处,霎时激愤地起身捶着自己心口,“我的妻,怎么可以去别的男子府中过夜。”
江穆安见他这幅模样,却是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便忍不得了吗?你父亲我当年不也是被陛下如此羞辱吗,你的生身母亲也曾是在陛下手底下办事的心腹女官,陛下赐我职权后,又把你亲娘派来监视我,这么多年不也照样过吗。”
江闻夕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目赤红地质问:“可是父亲,你扪心自问,与她离心后,她病重时是否想过抛弃,又可曾真心待过她?”
“男儿志在朝堂四海,什么情与爱,提起来怪小家子气的。”江穆安摆摆手,“大晚上的别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你心思总是不敞亮,不像本将军该有的儿子,回房间去吧,早些睡。”
“父亲——”江闻夕拔高声音,叫住他,“你便是如此想我的吗,从小到大,你向来严厉管束于我,很早便带我上了沙场,还告诫过我——男儿就该忠君报国上阵杀敌,哪怕受伤也无妨,儿子就该养的糙一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如今,幼弟只是被睡梦中吵醒,就能让父亲你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后半句话在喉头滚了几番,迟迟没有说出口,江闻夕好似被那句伤人的问询噎住了喉咙,咽下去便是刀子,吐出来则成为了自己斑驳丑陋的孝心。
“别吵了。”江穆安最终没等到他后半句话,便捏了捏眉心转身离开了。
江闻夕独自在原地望着他背影,目光渐渐落空,好似穿过父亲高挺的肩头看向了温馨的后院——那填房的新姨娘搂着讨人厌的幼弟,与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费尽心思地安抚着吵闹的少年,好像整个江家的心思都在那幼稚的孩子身上。
独独忘了他。
夜里很冷,江闻夕慢慢低下头,拨开单薄的广袖,迟钝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永远无法恢复的伤疤,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杀敌时被敌人砍的,当时撤离的时候,血还在止不住地淌。
他问父亲,会不会留下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