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压出雪域,再次进入柔软的青草地。
戚灵将裘衣脱了下来,折叠规矩放在稻草上后,朝着崇阳镇方向回头看去,揉了揉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眼力太差,瞧不清是否有道白影掠出房顶。
体内玄松魂劝慰了一句:“而后有道金光追了出去,主人你没看错,无非就是那只嘚瑟凶鸟。不过,以咱们骡车的速度,追是追不上的。”
“你个蠢……”憋了一路的薛老鬼突然骂了半句,强咽下后半句的言语,竹筒倒豆子般开始掏心掏肺,“姑奶奶,你头一遭闯江湖啊,不晓得事出有异必有妖,往后碰上怪人怪事,躲远点行吗,纵然你法术通神,要知道天外有天啊,你若是被人在哪个我瞧不见的犄角旮旯害死了,我那兜积攒多年的小金库可怎么办,到哪里寻去!”
戚灵掏出那把薛老鬼的匕首,喝道:“迟早还你就是了。不过,我还以为你昨晚就该跑了,居然赶着车来寻我,这倒令我挺意外,打的什么鬼主意?”
“我想通了。昨晚跟那个客栈女掌柜聊了会天,心里头舒坦极了,她姓邹,叫邹幼棠,养了只叫西府的猫,不停的在那呼唤猫名。我也就凑热闹,跟着叫西府、媳妇、媳妇,那娘们不仅不生气,还拽文嚼字说了句,生如逆旅,我亦行人,旅途久远不如多住两日,说的多好哇。然后我一拍脑门,离了姑奶奶,想多住半日都没辙。”
越靠北地的河道越窄,水流也越缓慢,戚灵望着桥下无尽的粼粼星光出神,“说实话。”
“后面就比较尴尬了,那娘们见我掏不出硌牙硬货,就叫猫来挠我!终归也是个势利眼娘们。姑奶奶,你说,我去哪不是去,就跟着你走呗。”薛老鬼背坐在骡车前,嘴角微微一扬,“照我这赶车的速度,不出五天,咱们就到元狩镇了。”
戚灵凝望着远方广袤的森林与苔原,像是无尽伸展的大荒画轴。
仅凭缓慢的骡车,这画轴似乎永远也展不完。
数日的晓行夜宿,骡车上的稻草都被风吹减掉大半,不过戚灵凭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元狩镇,仿佛就是薛老鬼心里旅途的终点。
※
天际尽头,蜿蜒的河谷地上,浮现一座灰色城郭。
附近是平原,一无崇山峻岭,二无大河巨津,所以这座灰色小城,就格外令人瞩目。
那是一座低矮的石城,碗口粗的冰冷铁链吊着城门,两侧还有不少箭楼,形成羽翼之卫。
戚灵在心湖自言自语,“元狩镇?这里是什么地方?”
雪琴魄回应:“主人,据我所知,这是座有年头的古城,始建于平水历前三百年间,历经水患地震无数,数千年不倒,号称南瞻部洲北境第一古城,昔年东胜神洲水族大举西征,在这里,栽了个不小的跟头。”
抬眼望着那座石头城郭,给戚灵一种颇为古怪的感受,就像是面对一座巨大的监牢。
城内几乎所有的房屋都由坚硬的岩石垒造,甚至带有二层阁楼,脚底下是光滑的石板街道,据说为了防止犯人偷掘地道,就用厚重且巨大无比的青石封填了地基。
而北地凛冽的风,在漫长岁月中,将这座城池的每一处角落都刮蚀的浑圆,那些天地造化的曲屈线条,反倒成了别具一格的美。
唯一与戚灵料想的不同之处,就是此地鱼贩格外的多。
满大街的摊贩,除了卖鱼的,就是卖藤编鱼篓的。
按理说,北地多牧马牛羊,兜售鲜鱼的小贩极少。可如今天元狩城大街上,三五步就搭设个小摊,上面铺着鲜鱼和冰块,甚至大多并非河中之鱼,竟乃是海鱼,鱼市的繁荣盛况,丝毫不次于毗邻东海的破晓镇,这点倒跟印象相悖。
戚灵在鱼摊前多看了两眼,卖鱼老翁就夹起一尾在手,笑问:“整一条,带回去尝尝,明天就买不到了。”
薛老鬼放缓骡车,戚灵轻轻跃下,“哇,还有这么多冰块,现在正是夏日,是从哪里弄来的?”
卖鱼老翁道:“崇阳镇的冰块!”
“鱼是从哪里捕的?”
“护城河里的鱼!”
“护城河里有海鱼?”
卖鱼老翁苦笑着一指周围:“老朽一把年纪还能骗你不成,不信你看,这满大街卖鱼的,都是从护城河里捞的!至于为什么是海鱼,真有好事之人想过这个问题,亲自去尝了口护城河里水,都是咸味儿!”
戚灵纳闷问道:“这元狩城的护城河,连接着大海吗?”
卖鱼翁摇头摆手,“那倒没有,不过听说啊,东面的河流,也多半出现了这么状况,都变咸了!河水变咸,都能晒出盐来!盐铁转运司都派特使来了,说是要稽查私人盐场,严禁自制盐巴呢!不过你放心,官老爷们只禁捞盐,不禁捞鱼!”
戚灵笑了笑说道:“我原听说天风城平皋千里,多有牧场,牛羊肉肥味美,但鱼类绝少,想不到在此地也能买到海鱼,真是百姓之福。”
卖鱼翁却顿时板着脸冷笑,说道:“嗨!什么福不福的,从前这的确牛马成群,羔羊鲜嫩还带着奶香,如今牛车马匹都征用走了。至于这口咸鲜,也顶多是狩猎节前夜,凑热闹而已!河里,又不是天天涌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