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利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村裡为了保护肉食所做出的决策,一边拿起了斜放在门口的木矛准备出门——这只是村中的习俗,在大广场的篝火边跳舞时,村民们不论男女,都会手拿长矛敲击地面,同时发出战吼声,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展现勇武,以及与先祖沟通的方式。尽管这在亚顿看来着实既原始又愚昧,但几百人围在篝火边,随着鼓声同时吼叫、敲击地面的场景,还是让第一次看见的亚顿相当震撼的。
亚顿并没有因为莉莉对他的鄙视而回嘴,他只是嘴上挂着微笑,温柔地看着莉莉。他总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回嘴、从不得意忘形、从不会试图展现自己,脸上永远都是那个温和的微笑。
也正因为如此,村中的男人们才会一直认为亚顿是个懦弱又胆小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曾教导大家如何种植那些能结出甜美果实的小树,即使是民风善良纯朴的伊里尼村,也根本不会有人愿意留他这种,连弓都拉不动的弱鸡在这裡生活。
“莉莉!亚顿!你们怎么还在这!?呃……快走,是伊斯赫洛,伊斯赫洛们衝进来啦!”
就在亚顿正听莉莉兴高彩烈地描述着祭祀活动的乐趣时,理应在村口放哨的勇士乌尔,拄着长矛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他们面前,大声地对他们喊着。
注意到乌尔神情不对劲的亚顿,赶紧走近前去一看,才发现乌尔肚子上像是被利爪撕裂般,边缘参差不齐伤口。
如此惨烈的伤口,若不是兽皮衣的束腰还繫着,恐怕肠子都已经流出来了吧,亚顿思忖着——这种程度的伤势,在这个缺乏医疗设备的环境,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告死亡了。
亚顿眼神有些複杂地看着乌尔,他在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乌尔这个噩耗。
“不用那样看我,亚顿,不用那样看我……,咳……当那柄石矛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咆哮,嘶吼着刺穿达鲁的胸口时,我就知道了,我们根本不是那些伊斯赫洛的对手……,但我不是逃跑……我只是……只是想通知孩子和女人尽快撤离而已!我绝不是因为软弱而逃跑了!”
乌尔显然注意到了亚顿眼神的异样,他以为亚顿在质疑他胆小地临阵退缩了,于是胀红了原本惨白的脸,大声地辩解道。
亚顿并没有反驳,他明白乌尔的时间不多了,与其做毫无意义的争论,不如让乌尔先把话说完。
“咳……没时间了,莉莉,你赶紧带着亚顿从后山离开,在大广场周围工作的女人们已经先往那个方向撤离了,我还得呕……去通知部落其他的家庭了。”
乌尔拄着长矛边说着边咳出了一大口暗红的鲜血,但他空出来的那隻手却不是摀着伤口,而是执拗地指点着后山撤离的路径。
乌尔确实是不愧勇士之名,亚顿如此想道。
就这么一小会儿,乌尔的鲜血已经在脚边形成了一片小水畦,随着血液大量的流逝,乌尔的脸色也越发苍白,他的体力显然没办法支撑他再继续奔走了。
“不,莉莉你先一步离开吧,乌尔的任务看来只有我能胜任了。”亚顿对莉莉沉声说道。
他皱着眉看向大广场那边的浓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希望那股浓烟只是祭典的大篝火在燃烧。
“咳……哈哈……亚顿,紧要关头你还是有点男人的样子嘛。”
乌尔第一次讚赏了他一直看不起的弱鸡亚顿,他用尽力气举起那满是鲜血的大手,拍在亚顿的肩膀上,却轻柔无力地,让亚顿感觉只是树枝抚过自己一般。
“跑这么久,我也有点儿累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吧,咳……我想……我真的需要躺会儿了……”
乌尔边说边坐倒在地上,用尽全力飞奔到这的乌尔,这会儿已经连拄着长矛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莉莉默默地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即使乌尔让她的阿顿去执行那个很可能回不来的任务,她也没有插嘴。她只是担心地看着亚顿,在莉莉看来,这个任务对瘦弱的亚顿来说根本十死九生。
她没有说让她来完成任务,尽管她完全不认为自己的命比亚顿要来得珍贵,但是在这种母系社会的原始部落中长大的她,十分明白很多时候男人有男人要负的责任,女人也应该做好女人的工作——那就是好好活着,保持部落的生产力。
“阿顿,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就赶紧逃跑,把任务交给部落的孩子们就好,他们肯定也做得到的,让他们去做,你一定要来跟我们会合,听懂了吗?”
莉莉不觉得自己比亚顿珍贵,但明显认为亚顿比村中的孩子们珍贵,她如此违反常理地向亚顿嘱咐道。
“我知道的,莉莉,不用担心我,我保证我会跟上你们的。”
亚顿目送着莉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直到她彻底消失在灌木林深处,再也看不见踪影。
他转头看向已经陷入弥留之际的乌尔。
“乌尔,睡吧,你剩下的工作我会把它完成的,我向你保证!”亚顿轻声说道。
亚顿蹲下身轻抚乌尔依旧半睁着的眼皮,温柔地将那坚毅的双眼阖上,而亚顿湛蓝的眼眸中,却在月光下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清澈而透明的光屑是如此的神圣,让此时的亚顿圣洁的如同行走在人间的神明一般。
“又是尼安德特人吗?该死的,这绝对是演化部所犯下最愚蠢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