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是田野里的风,从遥远的远方吹来,游荡在每个四季,从冬到春,春去秋来,越过夏,年复一年。
那遥远的风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无情的肆虐着,无遮无挡,兜兜转转,眨眼间,昭阳从学前班已上三年级了,这小子个头窜的很快,快到白鸽肩膀了。
在这四年里,张国全的耳朵里一直嗡嗡的,杨家庄每个村民的耳朵里都是嗡嗡的,似集体患了耳鸣一样。
如果这时你不经意的抬头看,似乎也不需要刻意的抬头看,你会发现,杨家庄的上空变亮了,变宽了,广阔无边,无遮无挡。
那令人耳鸣一样的声音,是伐木的锯子声,一开始是木锯,由两个人分别抓住一头,坐在杨树根下,一前一后的来回拉动,随着咔嚓一声,长了几十年的大杨树,“轰”的一声摔在土地上,木枝,树叶,被摔的断裂,脱离主体,四散飞溅。
在一旁观看的小孩子,会一哄而上,骑到粗大的树干上,像骑马一样,嘴里发出嘿呦嘿呦的声音。
妇女们也会一哄而上,提着袋子,粪兜子,去摘掉上面的树叶,拿回家喂羊。
等树上的叶子被摘秃了,树干也被孩子的屁股磨亮了,树木的主人该开始赶人了。
“去去去,一边玩去,我这等着卖树呢。”
有孩子还没玩够,开始苦苦哀求。
“你就让我们再玩一会呗,可好玩了。”
“就是,我们还想骑大马嘞。”
树木的主人不乐意了。
“骑个屁,回家看你爸骑你妈去……”
孩子生气了,撅着嘴:“树都被你们砍完了,我们连个凉快的地儿都没有。”
“就是,想掏鸟窝也没有了。”
“啥都没有了,就知道砍树。”
树木的主人便不吱声了,神情有些哀伤,这时,他会拿出一根烟,坐在粗大的树干上,闷闷的抽上一根。
目光呆呆的望向远方,不像以前了,以前往远处看,目光会很快被遮挡住,房子,麦秸垛,茂密的树林子,而现在,只要抬头稍微一看,便能看出去很远很远,甚至能看到远方的小村子,视线上再也没了任何阻碍。
是啊,树木都砍倒了,等天热的时候,再也没个遮阳的阴凉地了,小鸟也不往杨家庄来了,杨家庄只剩下了人和牲畜。
但没办法,树木该砍还得砍。
这样锯倒一棵树,需要很长的时间,效率很慢,到最后,开始用油锯,效率非常快,生长了三十年,二十年,十年,五年的大树,在现代化的工具下,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一棵经过漫长时间生长的大树,便会轰然倒地,宣告它的生命到此结束了。
村民们患上的耳鸣,正是砍树的锯子声,四年来,从来没有停歇过,今天他家砍树要帮忙,那就在他家吃饭,明天另一家要砍树,还要帮忙,然后吃饭。
砍完了这家,砍那家,砍掉的树,被一辆辆收木头的拖拉机,三轮车,拉向远方。
远方是哪里?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他们种了几十年的树,到最后,会成为谁家的房梁,谁家的围栏,还是当成柴火烧掉,变成一堆灰。
他们只能接过卖掉树木得来的钱,看着手里的钱,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好像是卖掉了自己的孩子换来的钱,又怎么能高兴呢。
放在历史的长河里,四年的时光真的太短了,短的可以完全忽视掉。
但这四年的时光,对于杨家庄来说,是被翻开历史的四年。
四年的时光,把杨家庄的杨树林子摧毁了,走在村庄的小路上,会发现杨家庄变成了光秃秃的,像是小孩剃掉的光头一样。
不止杨树,其它树也没逃过这次灾难,槐树,榆钱子树,枣树,桐树,几乎所有成材的大树,甚至小树都被砍倒了,卖掉了换成钱。
如果非要在广阔的大地上找到几棵树,倒也能找到,在某个田间地头,零零星星的,会散布几棵树,那是没有主人的,主人已经死过了,连个后人也没有,也因此得以幸存下来。
没了杨树的阻挡,天空自然亮了,宽了,而天空是蓝色的,那么抬头看到的蓝也应该更多了。
所有人,大人,小孩,老头,妇女,都是这样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