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一止,温淡似水,似幼时的衍相。
不知不觉七年过去了,当初衍家的女儿,还是个胆敢在闻氏膝上撒娇的小蒲团子,这一会儿娉娉婷婷初长成,都快到及笄的年岁,扮起新妆来,那些名流女眷都是要逊色几分的。
堂堂相门千金,蜗居在午门成为仵作,倒是有些明珠蒙尘。衍承旭晓得去成了一介女仵作,他在地府之中,不知会不会气得要夺了阎罗的死生簿,从地下爬上来,揪着女儿一番训斥?
想来是绝对不会的,衍家家风素来开明,衍相自个儿也说过,假若他今生不是个丞相,那么他会跑去江南开一桩酒楼,自给自足,颐养天年,很遗憾,闻氏等不到衍相自个儿开的酒楼了。
景桃当然不知闻氏在想什么,她被这位姨母盯着心里毛毵毵,顾淮晏见状,起身对闻氏道:“桃桃此番初次进宫,本是原为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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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桃桃”称谓,闻氏不着痕迹看了顾淮晏一眼,他面容极为坦荡沉静,不觉有甚么不妥,闻氏又去看景桃。
少女那掩藏在青丝之后的耳廓,悄然蘸染了些薄粉之色。
闻氏收回繁杂之念,淡声吩咐:“都落座罢。”
待景桃忐忑落座,冬榆适时给她递了茶,景桃刚饮下一口,就听闻氏问道:“据闻你曾前是在恭州府衙当差?是那景知远的门徒?”
景桃点了点头,想必皇太妃在召她之前,已经彻查过她的家底了,她倒也不必有什么芥蒂,坦诚相待道:“早年师傅多在恭州走动,于村墟处收养我为义女,那时起我拜入师傅门下,一直在恭州府衙当差,只是那时学艺不精,给府衙添了不少麻烦。”
闻氏抿唇不语,良久才道:“景知远在早年是先帝的御赐仵作,在京中当差,后来圣上登基继位,他倒是自主上书离京遁去一些小地方为差。你师父说走就走,不给圣上什么颜面,也是个麻烦的主儿。”
景桃静静听着,这些事师傅可没跟她提过,她生了些许好奇心,正想多问些与师傅有关的事迹,却听闻氏话锋一转,“景姑娘,你晓得你是收养的,可有想过觅起生父生母?或者差景知远打听一番?”
顾淮晏眸色微暗,看了闻氏一眼。
闻氏的这个问题对景桃而言,是在不算什么,自小到大,在恭州也有不少同僚问过她,要不要去寻她的生父生母。景桃一开始有过执念的,但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她倒是对认亲之事看淡很多,养恩比生恩要更重要,现在她不还活得好好的嘛。
景桃言简意赅地答:“被收养的第一年,确乎寻过师傅打探亲生父母下落,师傅说那一年瓜州运河决堤,我的父母死在了洪涝里,我原是被家中舅娘养着,但有朝一夜醒来,屋子人去楼空,屋内只有我一个人了,他那时在近处当差,就收养了我。”
闻氏斟茶的手,猝然紧了一紧,指腹微微泛着白。
她静息了很久,适才问道:“景知远送你去过私塾么?”
景桃摇了摇头:“我幼时体弱,需要时常使用各种汤药,师傅觉得送我去私塾太麻烦,因此常在得闲之时,衙门里对我授学,习剖验尸体之术,通常一个时辰讲述尸检之理,剩下两个时辰徒书,说是仵作之书,贵精不贵多,只让我抄背《黄帝内经》和《洗冤集录》,两本皆是大部头,我那时抄得手抽筋……”
景桃一边按原主的记忆复述,一边道,“后来我抄完了《洗冤集录》,至于《黄帝内经》,太厚了,实在抄不下去,只抄了三分之一,那时师傅斥责过我,我哭闹过,他也不让我抄了,让我进恭州府衙打下手。”
“那你第一次验尸,怕是不怕?”
景桃怔然,略微窘迫地垂下眼眸:“太妃有所不知,我前几年在京兆府,其实一直在给师傅生麻烦,我见血则晕,见白骨会心梗,遂此,师傅一直没给我安置验尸的差事,我多半是帮助同僚抄录验状的。”
闻氏听罢,微微诧然,看了顾淮晏一眼,又折回至景桃身上:“本宫听淮晏说,你第一次验尸是在半年前?那时他途经白鹿县府衙,听闻有命案,你们一人便是碰上?”
景桃没料到顾淮晏会同皇太妃说此事,颊腮微微赧然,点头应了声:“是,那是我平生头一回验尸,来白鹿县前,师傅一直鼓舞我,许是因着师傅的庇护,在那一回我见着人骨,可以静心验尸下去了。”
闻氏接着又连续问了很多景桃在一些命案验尸之中的轶事,聊着聊着,箭漏滴嗒作响,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其实,景桃一直在等闻氏追究她身份的问题,她是孤女,想来身份极是低微,她觉得皇太妃定会有所微词。
但闻氏没有,她只是开头轻描淡写问了句出身的问题,后半截就没再问了。
景桃隐隐约约觉得,皇太妃应是在心里对她画了个红色大叉。
没戏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读的书不多,亦无闺秀之仪容,闻氏觉得她之于武安侯而言,委实是高攀。
叙话近尾声,顾淮晏起身对闻氏深揖一礼:“今夜多谢姨母为桃桃解困。”
景桃也跟着行礼。
闻氏看着景桃的面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把景桃的手放置在她掌心里,揉了揉她手掌心道:“年关将近,提刑司卒务繁多,但这深宫可就寂寥了,过年之时,你可与淮晏若是无事,可进宫里来,与姨母解颐亦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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