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山手町的某个咖啡馆里有两名青年在聊天。从他们说话的样子来看不像是朋友。山手町的咖啡馆不同于银座那些地方,室内狭窄,孤独的客人不能随心所欲地通过眺望着别处的桌子来度过闲暇时光。这种不能随心所欲——还有位置狭窄带来的亲切让他们看起来靠近了一些。他们二人看起来就是这样的。
一个青年喝醉了酒,肩头摇晃着把手肘毫不介意地抵在被酒杯底弄脏的桌子上,他从刚才开始就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石灰地板的角落里放着一台陈旧的胜利者牌留声机,磨损的舞曲唱片闷热地传出声音。
“原本一个朋友曾说我生性放荡不羁,不会成家。那个朋友是一个看手相的人,而且还是西洋派的。他给我看手相的时候说我的手上有一个所罗门十字架,因此一生不会成家。我虽不相信手相那些东西,可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还是惊了一下,非常伤心来着……”
那位青年的脸上现出了一层伤感之色。他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道。
“我独自站在山崖上眺望着一扇扇敞开的窗时,总是会想起他说的话。我就像没有根的浮萍,在人世间漂流,而且总是站在山崖上眺望别人的窗子。这就是我的宿命吧。我总是这样想。不说这个了,我想问你的是,眺望别人的窗子本来就是受到人的某种念头的驱使,对吗?每个人都会受到自己情感的控制,对吗?你觉得呢?你想过这些吗?”
另一位青年看起来没有醉酒。他对于同伴一直的喋喋不休显得不太感兴趣,虽然口里附和着可还是一副索然无味却显稳重的姿态倾听着。同伴问他的意见,他考虑了一阵,回答道:“怎么说呢……我只能想起和你完全相反的经历。但是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我与你完全相反的经历是说,我看着那些窗户里的人就会想,他们生活在这尘世之中的无常的命运。我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是的,你说得很对。不,应该就是这样的。我也能感觉到。”
醉酒的男子一副对对方的话语感到无比佩服的语调,一口喝光了啤酒。
“是的。这样说来你也算是窗户大师了。不,我呢,实际上喜欢窗户喜欢得不得了。总是从自己所在之处眺望别人的窗户,看到之后就会非常开心,总是那样想。不仅如此,我自己打开窗户,然后暴露在谁的视野中,我也觉得很有趣。别看我喝了这么多酒,如果某个河边有餐厅,或者桥上,或者河对岸有人一边眺望我们一边喝酒,那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啊!‘乐哉何所忧’——我虽然只会念这句诗一样的只言片语,可实际上就是这种心情。”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很有趣,有一种闲适的趣味。”
“哈哈哈。我刚才说,在山崖上能看到我房间的窗户。我的窗户就在山崖不远处,从我的房间里只能看到山崖。我经常观察从山崖边走过的人,以前那里鲜有行人。那些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附近长期居住的居民。我这样的男人真是吊儿郎当的闲人啊。”
“喂,你别放那张唱片。”倾听中的青年朝着女招待的方向说,服务员刚换上了《旅行队》。“我最讨厌那种爵士乐,一旦讨厌起来就控制不了。”
女招待默默地关掉了留声机。她留着短发,穿了一件薄薄的夏天的洋装。可看起来却完全没有新鲜之感,反而有一种挥发出家鼠气味的异域风情。听说许多住在附近的欧洲平民经常出入这里,这一点似乎得到了证实。
“喂,百合,百合,再来两杯生啤。”
说话的青年回头看着被态度恶劣的客人纠缠的相熟的女招待,一副英雄救美的表情向她喊话。然后又接着说。
“可是呢,关于看别人窗户这一爱好,我有一个难以说出口的欲望。一般来说,看别人窗户的乐趣在于偷窥别人的秘密,可是我有一种特别的追求,就是想看别人的床事。不过倒是从来没看到过。”
“那确实有可能。听说高架线上通过的国铁上经常有那种偷窥狂热爱好者。”
“是啊。居然有这种人,真是让人惊讶……你一次都没有对眺望窗户这件事产生过兴趣吗?”
他凝视着同伴的脸,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既然我说了偷窥狂的事,那你可以认为我多多少少有些这方面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