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身上套的是那不知多久没换过的蓝色缎锦常服,还当真以为那长久不知时日的被困岁月是个噩梦。这一想,立即就觉得身上发出阵阵腥臭味,忙不迭的捂住鼻子,不耐烦的又扬声喊了句,“阿山!阿山阿山!!”
过了会,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过来,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端着谄媚笑容的中年奴仆,“王爷,您喊我,不知有何吩咐小的。”大大喘了几口气,又四周嗅了嗅,捂住鼻子,“王爷,您这屋里怎么有股怪味啊。”
岳礼大怒,哗啦啦的把衣服脱下,随手一丢,瞪眼过去,“准备热水,给爷好好洗一下。”
“小的马上就去,小的马上就去。”贴身奴仆阿山忙点头,一边到门外吩咐其他人赶紧准备热水,一边又替岳礼宽衣,一边又把脏兮兮的外袍踢到旁边,待把自己打理干净后,洗掉一层厚厚的污垢,喝着暖茶的岳礼这才有了劫后重生的欣喜。
只是对所发生的事依旧不明困惑,便询问其身旁的阿山,阿山愕然看着岳礼,言道,老总管说王爷您与福晋世子出远门了,昨晚深夜才回来。岳礼一惊,他只记得自己是一觉之后便被劫持到那个噩梦的地方,然后又是眼前一黑就回来了,可老总管怎么会——对于在王府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奴才他实在是想不出为何会如此欺骗阿山。何况阿山也没道理骗他啊,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雪如与皓帧回来没,问了句,阿山却摇头,匆忙起身,走出去看看究竟。
一推门,顿时瞪大了眼睛,野花乱草蔓延杂乱,一派荒废的破败景象,就连阑干上也是一层厚厚的灰,遮去沉凝厚实的朱红色,显出几分灰蒙蒙的残旧,不复当日的繁华瑰丽。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又惊又骇。阿山别开头,装作殷勤的模样扶着岳礼出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自己屋里还有几个古董花瓶之类,可不能让王爷知道——呃,或者称镇国公?
因为岳礼等人是突然离开,又是没有留下任何口信,时间也不短,颇有一段时日。下人因无了正经主子,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和暂权执事者窃弄威福,或喝酒赌钱,口角斗殴,偷金窃玉,种种不善,再再生事,亦不再用心于打理本职,所以庭院生草,屋梁沉灰,看起来破败非常。
自然任何地方都有忠义之人,也有些老仆关心主子去向,老总管却说了一句,王爷一家三口出远门了,再问,就不说了,反而冷眼漠视其他下人们糟踏这座王府。甚至有些人偷了身契背住潜逃,他也置之不顾,于是在他放任之下,生事者,潜逃者就更多了。阿山若非一家老小都是家生的奴,逃也没地,早就走了。虽然不知道为何老总管会如此放任,但人总是自私自利的,一旦野心有了开端,接下来就更会放任。所以不过三个月,昔日堂皇瑰丽的硕王府便败落下去。加上那日皇帝大怒,降了明旨,硕亲王降为承恩镇国公,过去收“违制”物品、收人的内务府太监与步兵统领衙门当差的狠狠把整个硕王府收刮一通。有了皇帝暗示,那是怎么狠怎么践踏怎么来,当然公主府那头是秋毫不犯。
经过蝗虫过境一番收刮后,硕王府原本的下人自然都被唬了一大跳,人心思变,惴惴惶然,加上正主又去避了风头——按照他们多年的观察,硕王府一家都是非常爱面子,这次被皇帝如此踩,自然是躲避锋芒了,因此老总管一说,大家都信了——所以私下里偷蒙拐骗的更是比比皆是。
岳礼突然这样一看,自然吓了一大跳,这,这怎么会是他住了一辈子的硕王府呢?简直跟平民家里没两样,正惊愕间,西边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时奇怪,就赶了过去,一看,差点又晕倒。
只见皓帧拼命摇着身边的太监小寇子,激动欲狂,直吼着,“吟霜呢,你把吟霜带哪里去了,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吗?你居然趁我不在就欺负吟霜,吟霜!啊,我那高贵善良的梅花仙子,你到哪里去了,你们快点把吟霜交出来。”摇得小寇子只翻白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皓帧又把小寇子丢开,一把抓住另外的人,又拼命摇起来,“快点把吟霜交出来!!”
看着还穿着那身肮脏衣服只顾拼命折腾的人的皓帧,岳礼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这就是他那个文武双全的儿子吗,怎么跟个疯子一样,还有那个吟霜是谁?
半日才缓了神,却见周围的下人都惊吓得四处躲避,甚至对着皓帧指指点点,又是一阵忿恨,更是对那个叫吟霜的人恨之入骨,瞪向躲在他身后的阿山,咬牙切齿恨道,“还不快去把世子拉住!”都丢脸到大街上了。因为皓帧的为爱发狂,四处乱跑,结果他们就来到了大门口,又抓又跑又吼,真是让满街的人都看了好一场热闹。
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硕王府比较不着调,可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识,自然都围在旁看热闹。口中还纷纷发表各自看法,啧啧这就是所谓的硕王府世子啊,比疯子还夸张啊。什么世子,这硕王府,不这个镇国公府可早就没世子了,不过是庶民皓帧而已。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一派吵杂嘶吼中异常清晰,“你说的是那个白姨娘,爷把她卖了。”
皓帧大怒,抬头看去,门口站着两个清逸俊俏的少年,一冷峻一凌然,只是那么静静站着,便是气势凝峙,傲贵大气,看热闹的人群很是自然的分开一条道,让他们走了过去,同时亦噤声不语。
“你,你居然卖了我的梅花仙子,你!皓祥你就是有怒气也朝我来,欺负一个善良柔弱的女子算什么好汉。”皓帧见是胤禛胤祯二人,心里一阵害怕,但对他这位爱情至上,梅花仙子的存在可是天地最重要的,比父母比兄弟都重要,一边发抖一边狠狠瞪向胤祯。
胤祯不屑冷笑,手上转着折扇,瞄了一眼胤禛,耳梢浮了抹浅红,语气亦缓和了几分,“她胆敢给爷下药,爷卖了她又如何?皓帧少爷莫非还想要这位姨娘,那就去烟雨楼吧。”话一出,众哗然。要知道皓祥可是皓帧的弟弟,哥哥的屋里人居然胆敢给弟弟下药,简直就是不知廉耻荒淫无道,卖了也不算什么。顿时同情的看向胤祯,有这样不着调的家人还真倒霉啊,同时某些人也暗暗羡慕着他,居然连自己哥哥屋里人也能“吸引”,这皓祥果然厉害。再一想,他年岁轻轻就赐封大将军,颇受帝宠,如今又过继到庄亲王名下,日后平步青云高官显爵自不在话下。对比一下,俊逸傲朗的胤祯与憔悴疯狂的皓帧,就是傻子也知道选谁,也难怪那个小妾胆敢爬墙。
“下药,你没对她怎样吧?”皓帧还没咆哮,一旁匆匆赶来的雪如正听到这句,慌乱的厉声叱问道。在被软禁的那段日子,因为胤祯说的那个故事,让岳礼开始有些疑惑,追问了几次,雪如自然不会承认,为了不让岳礼生疑,便又软声哄着他,说些旧日的亲密美好时光,让他感受爱情的甜美,家庭的和睦,想要把这事给抹平了。一旁的皓帧也在帮忙说话,顺便就说出了自己跟梅花仙子白吟霜的美好爱情。因为整个院子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如果不说话,那就未免静寂的可怕,所以你一言我一语,倒说出来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来。而雪如越听越心惊胆战,求神拜佛心内直呼不会那么巧的,不会那么巧的——但又没法证实,便欲等回来再找机会去看看,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万一这白吟霜真是自己的偷龙转凤的女儿,她爬上了皓祥的床!雪如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还没吓死,便被皓帧拽住了肩膀拼命摇晃起来,“额娘,你怎么这么残忍,你怎么这么可怕,吟霜是那么善良那么柔弱,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一定是皓祥侮辱她,欺负她,你不帮忙辩白还这样抹黑她,你还是我那个善良大度的额娘吗!”
差点没把雪如给摇出个好歹来,一旁的秦嬷嬷愣了会,忙急急去掰皓帧的手,又招呼一旁看热闹的下人们,把皓帧再次捉紧,这才把雪如给救了出来。雪如惨白着脸,大口大口喘着气,又害怕又担心又愤怒的看着胤祯。
如果是早些时候知道白吟霜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她也许会出于弥补之心对她好些,补偿一下,但现在这样混乱的情况,再无知也不能这个时候说出真相,雪如心里暗暗道,这只是个误会,我那个可怜的孩子肯定早就死了,她不会是皓帧的那个不知廉耻姨娘,绝对不会!我的女儿是格格,是个温柔的格格,早就归天的可怜的格格!
皓帧虽然被众人压住,但眼都红了,拼命挣扎,混乱中居然抢过不知谁的佩刀,高高举着,四处朝人劈去,口中只嚷着,“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你们把吟霜还给我,还给我啊!!”彷如疯癫,他到底是正式学过武艺,硕王府的有些本事的侍卫早就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没力没气,见他发狂,手执利刃,哪敢上前,纷纷躲避,岳礼喝了几次,都没办法止住这场可笑的癫狂,只好上前亲自动手了。
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且又受了惊,体弱气怯,反而被皓帧发狂中砍了几刀,捂着肩膀,看着鲜血淋漓,真是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儿子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