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铮看到黄斯然的脚在寒风中摇晃,一种之前从未感受过的巨大痛楚让他几乎站不住,雷锐打开了扬声器,黄斯然的声音还在发抖,夹杂在巨大的风声里显得很轻:“我要留给我爸妈的东西都在家里,我对不起他们,但是……如果法律制裁不了他,也没有人可以帮我,那至少,我要让他得到一些教训,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雷锐拿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几乎要捏不住薄薄的机身:“斯然,你就看在黄叔和秦姨的份上,冷静一点好吗,我求你了,你先下来好不好?这个案子你已经提起申诉了,还有希望的……锐哥求你了,下来吧。”
黄斯然笑了笑:“雷锐,记住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你和顾铮都要记住我,记住这一天。”
她说完,扬声器里骤然传来电话落地的脆响,而一直看着楼上的顾铮几乎失声惊叫:“斯然!”
他们的姑娘,就像只断了翅膀的鸟一样,从天空往大地坠落。
……
黑暗的车厢里一片寂静,顾铮耳边回荡着四年前华美达酒店下的嘈杂人声,痛到极点,他不得不用手指最硬的关节抵住额头,死死地压住,这才把涌上眼球的热液咽了回去。
四年了,他和雷锐从来没有一起回到过那一天,曾经顾铮也以为时间可以让伤口长好,但最终却发现,四年前站在那个地方的人,其实没有一个真正走了出来。
包括黄天伟和秦雨,还有他和雷锐,所有人都陪着他们深爱的人一起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
顾铮深吸口气,他知道雷锐非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忆这些不是为了沉湎情绪,只是在去面对黄天伟之前,他们两个都不能再带着四年前的包袱了。
“雷锐,四年前的事确实是我不……”
“小铮,有件事我过去没和你说过,在出事前一晚,其实斯然给我打过电话。”
不等顾铮说完,雷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牙齿便咬在了一起。
在四年前的那个周五,他接到黄斯然电话的时候刚收到临时审片的通知,而那通电话是独属于他的。黄斯然在知道自己将要独自去赴宴的时候语气中隐隐有些不安:“锐哥,你知道我酒量不行,你不来,我一个人去不会有事吧?”
过去雷锐从未跟顾铮提过黄斯然在电话里说的内容,但在这个夜晚,似乎他和顾铮都没打算有任何保留,也因此雷锐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俯身将额头压上了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背:“斯然说,她喝不了酒,怕我不在,她一个人处理不来……”
那通电话他反反复复地想了四年,雷锐甚至现在还能听见黄斯然担忧的声音。
“她还又问了一遍,问我我真的去不了吗,我说我去不了,要不会被炒鱿鱼以后就没法再给她买口红了,还说之后我可以去接她,但后头我一忙就顾不上微信,所以……”
雷锐的声音发起抖,像是要把所有的苦闷还有后悔吞下去:“我之前没敢和你说这个,是怕你更看不起我,但是顾铮,斯然的事情真的怪不到你头上,你不需要再纠结了,就算我以前说过怪你的话,那也是因为我自己没用,所以除了把火撒在你身上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把脸埋在手背里,汹涌而来的愧疚几乎让他连肩膀都撑不住:“刚开始的时候,如果我不喝酒,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她在对我说那些话,我每天晚上都会接到那个电话……有的时候我在电话里对她说,斯然你别怕,我马上就来你别去了,等我一起,在梦里她也答应了,但是下一秒我就看见她倒在那个地方,浑身是血……顾铮,我这个人从小脑子就不如你好,所以我也做不到像你想的那么远,想要去帮更多像斯然一样的人,这四年……这四年我满脑子都是她,我只是好后悔,我好后悔我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那儿,好多晚上,我都后悔得睡不着觉,我有的时候也很想辞职,但是我知道,即使那份工作就是害我没能去见斯然的原因,我也不能辞职,因为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很早以前我就下定决心了,如果斯然永远醒不过来,那我就养她一辈子,因为她是我,她是因为我……”
雷锐最后实在痛苦到说不下去,只能重重喘了几口:“你只是没能拯救她,但我却是直接把她推进火坑里的人,把我从小到大都……小铮,你知道吗,是我亲手把斯然推进了那个地狱里,所以你们应该怪我,而斯然,她也应该恨我……她应该恨死我了。”
“……”
从小到大,雷锐丢脸的样子顾铮见过不少,小学学自行车摔断胳膊,初中月考数学卷子的反面直接没做,高中被武术特长生打得鼻血长流,基本上青春期里所有匪夷所思的蠢事雷锐都做过,但现在要叫顾铮回想,他们认识快三十年,除了在幼儿园,雷锐当真没在他面前哭过。
如今车里很黑,但人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更别说顾铮的眼力很好,他听着雷锐沉重的呼吸,本来就算不上好的语言能力顿时又退化了一截,最终能做的,也只是递纸巾过去。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长了泪腺。”
“顾铮你他妈一会儿最好给老子失忆。”雷锐起身醒了醒鼻子,之前就算是殷佩兰住院他的情绪都没这么崩溃,想来要不是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太久,如今也不至于弄成这样,他缓了缓用沙哑的声音没好气道,“我这辈子最凄惨的时候你都在,姓顾的,我看你要不下次把八字给我去算算吧,保不齐你就是专程来克我的。”
顾铮冷冷道:“你再说废话我就给你录下来。”
雷锐翻了个白眼,支起身子平稳了呼吸:“反正我跟你撂实话了,这事儿一直不说才难受,你要觉得四年前没骂够现在可以骂了,我给你二十分钟。”
“我还能骂什么?”顾铮苦涩道,“我早说了,如果你有错,那么明知道鉴定那个视频对斯然有多重要,我最后还是仅凭监控做了结论,难道我就不是把斯然害到这一步的帮凶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斯然那天特意把我们俩叫过去,难道不就是因为她一样恨我们两个吗?”
顾铮看了一眼黯淡光线下雷锐通红的眼睛,转头望向远处的三楼,黄斯然家的灯光终于灭了,只留下一盏很暗很暗的灯——那是秦雨留给黄斯然,让她回家的灯。
“当一个人身处绝境,是谁把她推下去的,又是谁没能把她救起来,这两者有分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