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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周边防线(第1页)

当德军炮弹呼啸着划过头顶上空,达勒姆轻步兵团第六营的杰弗里上尉正好弯下腰,在莫雷(Moeres)城堡的花园里摘花。莫雷是一座比利时小村庄,位于周边防线东端。杰弗里不知道面前是什么花——大概是某个品种的杜鹃吧——不过他发誓要查清楚,如果回得了家,他要在自家院子里种几株。

就此刻来看,他的机会并不乐观。杰弗里是达勒姆第六营的副营长,他们是受命阻挡德军,好让其余远征军及法军逃回英国的几支部队之一。两天以来,敌军正步步进犯达勒姆军镇守的运河防线区域,攻击力道越来越强。如今五月三十一日上午,德军的炮弹开始落在营指挥部一带,近得让人心慌。

德军的第一次实际突破并不是在莫雷,而是更往东,在作为周边防线东陲的尼约波附近。在这里,德国步兵清晨五点穿着胶鞋大举踏过运河,对东萨里第六营第一连据守的砖厂进行强力勐攻。到了中午,英军深陷被侧翼包夹的危机。幸好他们的“姊妹营”——东萨里第一营——及时驰援。两支部队设法连手阻挡敌军,每一兵一卒都派上了用场。曾有一次,两位营长携手操作一把勃伦枪。一位上校负责发射,另一位担任副手,替他装填子弹。

枪炮声越来越近。就在东萨里军死守砖厂之际,德军发动一波新的攻势,重创了三英里以西的英军第八旅。中午十二点二十分,一名歇斯底里的工兵跌跌撞撞闯进菲尔讷也是这块地区的重镇,脱口说出前线已被突破,德军正畅行无阻穿越运河的消息。

危机迫在眉睫。在琼斯少尉的决断下,精锐的掷弹兵卫队第二营及时赶来增援。当时,琼斯发现旅上的两营士兵准备擅离战场。他们要是真的走了,周边防线会出现一个大洞,让德军拥入守军后方。在场少数几名军官想办法动员弟兄,但是没有人听从命令。

琼斯使出激烈手段。他发现有必要开枪对付几名惊慌失措的士兵,并且拿刺刀逼迫另外几个人回头。然后他跟指挥部回报情况,表示部队已稳定下来,但是亟需资深军官及弹药。于是总部派遣掷弹兵卫队第二营的特拉特中尉前来支持,顺便带来一万四千发子弹。到了下午三点,全体弟兄回到战斗位置,士气高昂——再次证明“领导力”这个难以捉摸的特质,在瞬息万变的战争情势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当天下午,德军转而进攻菲尔讷西南方,但是同样未见成效。在比尔斯坎普,他们强力穿越了运河,但是过河之后立刻受阻。淹水的原野和顽强的守备让他们无法继续前进。面对这种窘境,标准策略就是以炮火削弱抵抗力量,因此不久后,炮弹便如大雨般打在达勒姆轻步兵团位于莫雷城堡的指挥部。傍晚时分,达勒姆军毫不迟疑地弃守这块地区。这里原本是美食之乡,但是三天以来,他们只能靠西红柿酱和沙丁鱼罐头维生。

到了晚上,德军再度锁定尼约波。精疲力竭的东萨里军是否经得住任何一轮勐攻,恐怕是个很大的问题。幸运的是,正当德国纵队大举集结,一支意想不到的援军翩然驾临。英国皇家空军出动十八架轰炸机,配合海军航空队的六架军机从海上横扫而来,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仓皇四散。英国大兵忘记自己的疲惫,兴奋得挥舞双手又跳又叫。在此之前,他们以为只有德国人才耍得出如此精彩的把戏。

正当英军在东面浴血阻挡德军前进,西面的盟军部队倒是过了相当平静的一天。从马尔迪克堡到贝尔格古城间的防线是法军的责任,第六十八步兵师的波佛利耶将军(Beaufrère)在拼缀而成的壕沟后面静待德军来袭。贝尔格古城本身则由英军和法军联合戍守。德军发射了几枚远程炮弹,不过中世纪城墙在现代化炮火下依旧挺立,坚固得令人惊讶。

最暴露的范围,要属古城以东的贝尔格-菲尔讷运河防线。平坦的原野让进犯的敌军无所遁形,却也同样暴露了守军的位置。除了几棵树和几间农舍之外,毫无掩蔽的地方。

冷溪卫队第二营绷紧神经注视他们负责的两千两百码范围。第三连的兰利中尉把排上弟兄安置在运河正北方的一栋红砖农舍。兰利完全不像图画书里的卫兵,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三,不过他充满干劲,足智多谋,三两下就把这栋砖房改造成迷你版的直布罗陀。

兰利的手下搜索弃置在运河河岸的二十几辆卡车和军车,带回丰硕的战利品。光是武器就很惊人,共有十二把勃伦枪、三挺刘易斯机枪、一支博斯反坦克步枪、三万发弹药以及二十二枚手榴弹。鉴于连上只剩下三十七名弟兄,这确实是非常强大的火力。

食物也得讲究。厨房里堆满了腌渍牛肉、罐头蔬菜和罐装牛奶,兰利特别爱吃的橘子果酱和威特夏熏肉也有充足的补给。他思忖着,他们或许得在这里长期抗战,所以必须做好过日子的准备,于是又加了两箱葡萄酒和两箱啤酒。

下午,连长麦克科戴尔少校过来视察,免不了也做出一番贡献:他带来一瓶威士忌和两瓶雪莉酒。麦克科戴尔是个老派的军人,一心渴望回归英国早年光荣的军事历史。他鄙视新的战斗制服,总是把身上的徽章和皮革擦得光可鉴人。“我不介意为国捐躯,”他说,“但我不愿意死的时候穿着三流司机一般的装束。”

他十分欣赏兰利安排的环境,决定把连队的前锋总部设在这栋砖房里。两人随后到里屋的小房间铺床,小睡片刻。他们在六月一日破晓前起床,紧接着拆掉屋瓦,把阁楼改造成机枪的巢穴。尽管如此,不论屋顶还是住屋外墙都不够坚固,但是现在担心已经太迟了。兰利拿着望远镜坐下来静待德军,身旁摆了两桶冰水。这两桶水是要用来冰镇葡萄酒、啤酒或勃伦枪的枪管,就看哪一个最需要冷却。

菲尔讷的夜晚毫不平静。这座古老的佛兰德斯城镇面临枪林弹雨,一如白天一整天的情形。在围绕市场的十七世纪建筑下,掷弹兵卫队第一营缩成一团躲避滚滚落下的石片和砖瓦。圣沃尔堡(SaintWalburge)肃穆的教堂墓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子弹碎片,走在草地上,仿佛踏过一块用碎玻璃编织而成的地毯。

在营指挥部所在的宽敞地窖里,信号兵钟斯抱着一台可携式收音机,聆听英国国家广播电台的晚间新闻。这是三周以来他首次听到外界的声音。新闻要听众放心,目前已有三分之二的敦刻尔克困军获得撤离,安全返抵英国。

钟斯百感交集,独缺放心。他跟其他后卫部队被困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小镇上,离家千里。如今听说绝大多数军队都已安全回到英国,这是一种非常寂寞的感觉。

同属于掷弹兵卫队第一营的布里吉斯上士深信他们逃不掉了。他一开始是以鼓手的身份从军,希望看看世界、踢踢足球,最后成为一名作家。然而梦想如今被埋在菲尔讷的瓦砾堆中。他的连长赫伯特少校教他挖掘圆形的散兵坑,以便朝四面八方开火。这只能意味着他们即将被敌军包围。

然后来了一道意想不到的特赦令。傍晚时分,赫伯特上校从旅部开会回来,立刻召集麾下军官及士官开会。他毫不浪费时间,直陈重点:第一句话是:“我们要回家了。”会中画出一张地图,一名中尉参谋标出通往海滩的路线。没有煽情的言语或夸张的表现。如此平铺直叙,在布里吉斯看来,简直就像是在规划家庭旅游。

晚上十点,部队开始“收兵”——首先是指挥部人员、信号兵和军需单位,接着是一支接一支的步兵连,最后则由第二连及第四连精心挑选特别擅于后防行动的精兵殿后。一切顺利。毕竟,自从撤离布鲁塞尔之后,他们便一直做着同样的事。

前提是他们得无声无息,绝不可被敌军察觉。后卫部队在鞋跟绑上沙包,设法掩抑踏在石头路上的脚步声。尽管如此,当纵队鱼贯踏过瓦砾、砖块、碎玻璃和纠结成团的电话线时,仍然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嘈杂声。德军怎么可能没听见动静?

然而,目前被敌军占领的城区没有传出任何不寻常的动作,只有两天以来持续不断的炮击声。六月一日凌晨两点半,最后一名掷弹兵撤出了阵地。

对布里吉斯上士来说,前往拉帕讷的路途是一场绵延三英里的噩梦。他特别痛恨迫击炮,然而今晚,德军的每一发迫击炮似乎都对准他而来。炮弹多半落在纵队前方,这表示人员没什么伤亡,但也造成一种恐怖印象,仿佛部队总是笔直朝炼狱前进。有一次,布里吉斯的步枪被纠结的电话线缠住了,而他越急着扯出步枪,电话线就缠得越紧。终于,军士长在他濒临崩溃之际解救了他,不过也结结实实赏了他一巴掌帮助他恢复清醒。

还有好几百头无主的牛、羊、猪、鸡跑来添乱,它们四处乱跑,夹杂在步履蹒跚的士兵当中。布里吉斯不由得想起以前听过的,关于野生动物在发生森林大火之前四处逃窜的故事。

在第二军团负责的周边防线东缘,部队也开始收兵,朝拉帕讷撤退。跟掷弹兵卫队第一营一样,他们的行动多半在晚间十点左右展开,直到凌晨两点半撤离最后一批后卫部队。在所有单位当中,最后撤离的或许是冷溪第一营的运输排。他们为了掩护同营的步兵,在菲尔讷逗留到凌晨两点五十分。

和往常一样,规矩是无声无息,而这可以瞒过敌人,也可能骗过朋友。当天晚上,二等兵法尔利独自一人在菲尔讷东面的灌木丛站哨。他知道他的部队(密德萨斯第七营第一连)正准备撤退,不过反正时机一到,自然会有人过来招呼他。几小时过去了,音讯全无。他偶尔听见几声模煳的动静:一辆车子发动、一句含混的口令。然后鸦雀无声。他再仔细聆听,虽然哨兵是不可以轻易离开岗位的,但他决定熘班,去查明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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