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办公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刘永福站在办公桌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一边走着一边气鼓鼓地对老板娘说:“怎么办?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说说你那个弟弟,啊,下个料都能把自己砸伤,他还能干点儿啥?”
老板娘一副颓丧的表情坐在那里,听着刘永福的数落,她有些头疼,“我弟弟这么些年在模板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脚趾被砸伤,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心里也不好受啊。我让他打车过来,不用干活,就指挥指挥就行,他也来了,可是,他的脚疼的实在受不了,只能回去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只能让他慢慢养好了再来了。”
“他不来倒行了,你让我这个模板厂怎么办?都在车间里闲逛吗?”刘永福头都大了,他的这个内弟,人送外号“妇女主任”,那两个女工成天价围着他转,他这一休息,至少张心玲和张彤两个人就不知道干啥了。他再生气,再着急,这也不是别人的错,他总不能去骂那两个女人吧。唉!一想到那两个女人游走在车间里,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他的心就不住地在滴血,那是他在拿着红彤彤的钞票,白白送给别人啊!
嗯?这是什么情况啊?刘永福突然间的安静让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感觉奇怪,他们顺着刘永福的目光,也都凑过去看监控屏幕,然后老板娘张大了嘴巴,会计跟保管员也瞪大了眼睛,他们看到了什么?在他们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张心玲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的大麻烦?这是什么神仙员工哦,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然后,刘永福就扔下办公室里所有的人,独自一个人着急忙慌地去了车间,因为走的太急,他都气喘吁吁了,脸色涨红,还带着一丝细汗。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张心玲,这个张心玲工作认真、干练,他对她很满意。他想给张心玲一个满意的微笑,然后告诉她好好干。只是很可惜,他都站在那里很久了,张心玲只顾着工作,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因为张心玲对工作过于专注,连刘永福走过了车间那么长的一段路,来到她跟前,她都浑然不知。刘永福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拿着卷尺,测量下一种料的尺寸,然后拿起焊把焊上了挡尺。
刘永福突然就笑了,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啊,他和那群人在办公室里因为胡主任来与不来吵的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无意间他瞥到了监控画面中张心玲的身影,她呆在胡主任出事的那个机台,这个机台的工作既辛苦、繁琐,又要求精确、严谨,当看到张心玲有条不紊地工作的时候,他被震撼了!
“张心玲,你得把这个放料的案子也焊上几个挡,不然料从上面再掉下来伤到人就不好了。”刘永福很严肃地说。
张心玲被吓了一跳啊,她的身体微微一震,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厂长来了。她的脸上立刻露出微笑,更是十分狗腿地拿着焊把走向料案子,“好,我马上就焊上。”
张心玲看了一眼料案子,随后弯下腰,在机器旁边的废料堆上捡起几个差不多的小铁片。她左手把一个小铁片按在料案子边上,右手拿着焊把,啪、啪、啪,连点几下,接着,她又在料案子的中间和尾端又焊上了两个小铁片。张心玲微笑着看着宽出一截的料案子,心里很有成就感。
“光点上就行了吗?你得焊结实了。”旁边的刘永福大厂长很认真地说。
“还得焊结实了啊?”张心玲的话脱口而出,她很想说,这焊结实了她可不会啊,她这电焊手艺也只能是滥竽充数而已,可是她发现厂长的脸都变色了,所以她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平时看你挺聪明的一个人……”刘永福的话停下了,他的言外之意是,原来你这么傻。
也难怪刘永福如此生气,要是能够对工作再认真一点儿,要是对危险能够再多一点敬畏,他的得力干将胡主任也不会受伤。车间主任这一受伤,对刘永福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昨天整整一晚上都没睡好,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没有车间主任的车间,更不知道如何安排那些他其实并不是很熟悉的员工。厂子并不能因为没有车间主任而停产,更不能因为没有车间主任而给那些工人放假。可是这要如何安排,他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张心玲居然干起了车间主任的活儿,看她下的料一堆一堆的井然有序,张心玲能干了这个活儿,真是太好了!现在的生产任务这么紧张,他可是再经不起意外了。他真想对张心玲大声疾呼,“张心玲啊,你看看你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那料那么长,那么宽,那么厚的,你不把挡焊结实了,再砸伤了你,那我的活儿还怎么干?你可真让人操心!”
张心玲点了点头,“好,那我把它焊结实了!”她不能扫了这个大厂长的兴致,既然你那么看得起我,那么好,你让我怎么焊我就怎么焊好了。
张心玲拿过一根焊条,熟练地把焊把上的焊条头换掉,然后在刚才焊上的那三个挡那里,啪、啪、啪不停火地焊着。她的脸转向旁边,微微闭着眼睛,全凭感觉,她缓慢地移动着焊把,在焊漏与焊不结实之间游走。张心玲暗自好笑,她居然敢在厂长面前装模做样,她这完全是在滥竽充数,没办法,总不能在厂长面前承认她不行吧,即使装,她也要装的理直气壮。
刘永福就站在一旁,他看到张心玲很熟练地换上焊条,然后又泰然自若地焊起来,有模有样的,很有大家风范。
在张心玲电焊的时候,刘永福的脸也转向一边,而他的眼睛正好可以看到张心玲的脸。他仔细地端详着张心玲的脸,这张略显清秀、白皙的脸庞看上去很淡定,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张心玲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看起来还很美。刘永福的内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对于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以前自己还真是小看她了。他常常听胡主任说,张心玲聪明、能干,他在想,一个残疾人能干还能能干到哪去?如今看来,这个张心玲还不是一般的能干,她干的这些活,一般男工都干不了。张心玲,好样的!他在心里毫不吝啬的暗暗地给张心玲竖起了大拇指。
张心玲一通忙活啊,她很清楚自己这就是瞎焊,也就是自己的胆子比较大,敢装相而已。
刘永福还真是有耐心啊,他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他看张心玲焊接完了,竟然还弯下腰,从废品堆里徒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个小铁块儿,在张心玲焊接过的地方敲击起来。
张心玲傻眼了,她知道,她焊接的好不好,根本逃不过刘永福的眼睛,张心玲无限悲哀地想着,“唉,厂长啊,你这么认真地对待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人好吗?”
刘永福几下就敲掉了焊点表面的渣子,张心玲也看到了里面的焊肉稀稀拉拉地排列在焊接线上,她知道自己露馅了。
刘永福鄙夷地看着那些不太合格的焊肉,但他却没说什么。是啊,他还能说什么呢?对于一个女工能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从容、不卑不亢的干活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张心玲也不是什么专业的焊工,她焊的挡尺只要不掉就行了,或者是掉了她可以重新再焊上。最关键的是,她能干得了这活儿,自己真的不能要求她太高。这样想着,刘永福脸上的表情变得和缓了下来。
“我去找一个专业的电焊工过来,我必须确保这个机台不能再出事故了。”说完,刘永福急匆匆地似乎还带点儿小跑地走了。
张心玲看到了什么?她看到刘永福转过身的脸上,好像再也绷不住地笑了,笑容越来越甚,到最后,他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角都上扬到耳根了。张心玲感觉莫名其妙的,她是有些出丑了,但也不至于笑成那个样子啊,还自称大厂长呢,一点儿都不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