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一时怔在原地。
她将双手放在沈黎背后,轻拍他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心俯下身去,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毛茸茸的头顶,声色轻柔地开口道:“小黎,妈妈永远是最爱你的。”
她像是能看见沈黎心中的忧虑,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母亲与孩子的心灵感知中总有种血缘带来的亲密。
他们像是互相缠绕的老树根,共同经历风吹,经历雨打,即使到了春天,土地焕发出新的枝芽,他们埋藏在地下的,却依然深而茂密。
所以四季可以是分明的,而感情却不是,它大多时候有些拖泥带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平淡的惦念是常态,热烈的爱意却只源于短暂的不安。
沈黎因为母亲的话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很漂亮,那继承自沈妤,他的鼻子相较于同龄的孩子也显得更为笔挺,整张脸即便肉感十足,挂上了泪珠却也好看。
他眨巴眨巴眼睛,吸一吸鼻子,嘟起嘴巴,声音听起来像是少了一些底气:“那,你以后和陆老师结婚了,我还是你最爱的人吗?”
沈黎平时性格开朗,说话喜欢佯装小大人,那让他觉得自己真就已经是一个大人。
然而此时,他乖巧委屈的语气却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于是沈妤轻笑出声,她的笑脸总是格外美丽的,像四月里的春风,即便吹得轻柔,却也总有一份骨子里的煽情。
所以她说:“当然了,而且,你还会成为陆老师爱的那个人,我们都会很爱你。”
沈黎想起陆行州那张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的冷脸,皱皱眉头,显然并不相信:“才不呢,陆老师是高级知识分子,当了烈士还要坚持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他才不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
沈妤觉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有趣,心中也难免有些好奇,用食指轻刮他的鼻梁,歪着头问:“什么叫当了烈士还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陆老师可不是烈士。”
沈黎于是抬起头来,神情十分严肃:“怎么会不是呢,张老师说的,陆老师从国外来,烈士毕业依然在知识的海洋徜徉!”
沈妤捂住自己的嘴角,试图让自己的笑脸不要过于明显,她说:“那是硕士和博士,是一种学位的名称。小黎,学位你明白吗?”
沈黎不明白,他张着大大的眼睛,神情专注。
沈妤于是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脚上,小声开口介绍:“就像你以前告诉过妈妈的,你说,你长大了想要考去青大。那如果你的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在青大读完四年的书,你就会成为一个学士,而如果,你想要继续读下去,或许四年,或许五年,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硕士,然后是博士。它们并不是烈士的一种,烈士是那些为了国家和人民早早牺牲的人,如果对于一个还在世的人,你称呼他为烈士,这是不礼貌的。”
沈黎听完沈妤的话,小脸整个纠结成团。
他想到自己那时胸有成竹称呼陆行州“烈士”时他脸上不悦的表情,一时羞涩无比,“唔”的一声,将小脑袋埋进沈妤的胸口,不说话了,晃了晃挠脑袋,只有大大的耳朵泛着红,煞是可爱。
沈妤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沉默一晌,轻叹出声,她说:“小黎,妈妈并不希望自私地告诉你,我是想要为你找一个父亲才和陆老师在一起的。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我知道,你很独立,也很优秀,所以,你不需要担上这些不必要的思想负担。妈妈和陆老师在一起,只是因为妈妈想要和他在一起,陆老师人很好,也很真诚,我…喜欢他。这样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和妈妈对你的爱并不冲突,你知道吗。”
沈妤抚摸着沈黎柔软的头发,感觉到他的平静,低头亲了一口,又再次告诉他:“小黎,你现在,或许还不能懂得大人的爱情是什么,但没关系,以后有一天,你遇见一个姑娘,总会明白。陆老师,虽然也有许多的小毛病,比如性格,在外人看起来就冷冰冰的。但是,妈妈可以跟你保证,陆老师的心里其实很温暖,他的妈妈从小就去世了,长大后一个人住在国外很多年,没有亲人,也没有特别好的朋友,逢年过节总是一个人。”
沈黎自从懂事,便觉自己来到这世上是被赋予了巨大的使命的。
刚学会走路,他就懂得手揣水枪跟在沈妤屁股后头装腔作势,后来进了幼儿园,他稍稍收敛,但心中的大侠梦依然没有消失。
此时,他缓慢地抬起头来。
闪烁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声音虽小,却显得格外真诚:“真的吗?陆老师这么可怜?”
沈妤“嗯”了一声,点点头回答:“真的,小黎,你从小是善良的孩子,妈妈教过你,看人不能以外表来评断本质,虽然妈妈也喜欢看那些长得漂亮的小哥哥小叔叔,但对于陆老师,妈妈是很尊敬他的,不像过去其他的叔叔。”
沈黎看着母亲的眼睛沉默一瞬,小声“咯咯”地笑起来,他颊上的两块肉细细抖动,像只满嘴胡萝卜的仓鼠,刮着自己的脸蛋,轻声说:“羞羞,妈妈明明是因为那些叔叔都没有陆老师好看!我听班上的女同学说了,她们说,陆老师长得天下第一,在女孩子眼里,所有男明星都比不上。”
沈妤听见沈黎的话,不禁做了个鬼脸,捏着他的鼻子,故作生气地问:“原来你还喜欢听班上女同学聊天啊?不得了,沈同学,你是要做妇女之友吗?”
沈黎当然不知道“妇女之友”是何方神圣,但他既然认定自己身负巨大使命,自然乐于接受任何褒奖,于是他说:“我什么都能做,班上的女同学都愿意跟我玩儿,像顾御林那样冷冰冰的人,跟他爸爸一样,她们看见就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