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局长手里捧着紫砂的茶杯,面色沉静,他也不看陆行州,只是径自坐在沙发一端,开口说话,声音并不显得格外冷漠:“坐吧。”
陆行州于是点头答好,他将手中的盒子放置在进门的玄关柜上,迈步向前,坐进茶几右侧的木椅里,拿起桌上备好的杯茶,沉默一晌,低声说话:“不知道叔叔要过来,没有带什么见面礼,希望您不要介意。”
沈局长没有回答,抬头喝了一口茶,轻轻“嗯”上一声,脸上神情依然不露痕迹。
李校长此时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大黄色绸布包裹的画卷,眉目带笑:“泽然,你怎么又再为难他。行州是小辈,就算你心里怪罪他拐走你的宝贝女儿,可以后啊,你们到底是一家人,他总归也是要喊你一声爸的。”
陆行州听见李校长的话,垂目眉头微皱,双手握住,手心开始不自觉地冒出细薄的汗。
他有些紧张。
陆行州其实过去并不是一个会在旁人面前露怯的男人。
他自小习惯了旁人的目光,上学时参加大型交流会,工作后亦可以在几百人几千人的课堂侃侃而谈,只有在此时面对沈局长的时候,他难得地缺少了底气。
他睡了这位老父亲唯一的女儿,他们分开的八年难以追溯,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抱歉,因为任何原因都听起来荒唐。
而现在,他想要将这一切淡而化之于无,他知道,这不容易。
沈局长轻声叹气,他看着李校长的脸,摇头回答:“李老师,我算是看出来了,您今天让学生过来,就是专门来拆我的台的。”
李校长笑得朴实真诚,他答:“胡说,我一早就告诉了你,我这里煮了一壶好水,只等茶来。”
说完,他看向一旁阮阮手里的盒子,轻声问:“行州,这是你带过来的?”
陆行州点头答是:“武夷后山的大红袍,回国时有人送给我,您知道,我个人比较偏好绿茶,所以想着,过来让您尝尝。”
李校长在沈局长身旁坐下,手中蒲扇一下一下左右摆动,挥得面前茶炉里的小火格外得旺。
声音依然轻细温雅:“零几年的时候别人倒是也送过我一些母树大红袍,气韵淳厚得很,只可惜后来再也喝不着了。来,泽然,这后山的茶叶我喝过几次,与当初的那些并不差多少。”
说完,他装作毫不在意,直接伸手打开了陆行州带来的礼盒。
沈局长也好茶,可他不像李校长,偏好一种。
他此时看着陆行州垂目看向地面的样子,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叹一口气,终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问了起来:“刚才你那位老同学与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你们认识有十几年了吧。”
陆行州想起叶姝那张煞有介事的脸,不禁越发紧张起来。
他将手掌放在衣服上轻擦,点头回答:“是。”
沈局长于是也点点头道:“她的事情我一早就听说了一些。我想,一个刚刚三十的年轻人能做出那样的决定,想必不会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所以她刚才与我道歉,说当年拉着你去那个舞会实在不该,我接受了。但,陆行州,你该知道,我真正想要的,其实并不是她的那一句道歉。”
陆行州低头回想起赵源的话,回想起李文瀚的话,甚至回想起杜马千的话,皱眉思考起来。
直到面前茶炉里的火星发出“嘣”的一声轻响,他才站起身来,步伐沉稳地走到沈局长面前,深吸一口气,突然双腿一曲,“咚”的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陆行州此人生来有些孤傲,膝下黄金自然也没有献给过任何人,包括他严肃的父亲。
此时,沈局长显然有些没有准备,身体往后微微仰着,脸上少了一丝从容,惊讶之下也难免稍稍红了脸颊。
陆行州背脊笔直,神情却是坦然而笃定,仿佛自己正在做的,全不是一件在旁人眼里折辱自己的事情。
李校长平静极了。
他一边烫着手中的茶杯,一边故作感叹道:“行州啊,你这是做什么,别以为跪一跪你家老丈人,他就能轻轻松松的把闺女交给你。沈局长身居高位,这些年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小辈没欺负过。”
沈局长被李校长一句话说得越发汗颜起来。
沈妤从未将男人带回家中,于是他这“老丈人”的“坏事”也就做的不那么驾轻就熟,局促一阵,还是只能低声咳嗽,偏头央求了一句:“老师,您不要这样说,我哪里欺负过别的小辈。”
李校长“哼”一声,他不能不说,他还得更加愉悦地说:“哦?那这样说起来,行州算是你第一个欺负的小辈?行州,还不谢谢你家岳父。”
陆行州于是立即沉声接下:“谢谢叔叔提点。”
沈局长简直要被这一对师徒弄得坐立不安,张着嘴巴喊到:“你,你先起来,你这样说话,倒是显得我真不通情理了。”
李校长挥手表示不行,站起来,拿起一旁的拐杖,猛地往陆行州肩膀上一打,低声回答:“胡说!这世上老丈人的话就是情,老丈人下的命令就是理,行州,你难道还想着要反驳吗。”
说完,便又是一棍子。
沈局长差点没被李校长这一身突如其来的匪气给吓得脸色发青。
伸手喊着:“老师,你这是做什么。”
李校长装作气急,看着身旁的人问:“怎么,泽然,你是心疼这小子啊?没事,我也有过女儿,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想要揍他一顿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