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悻悻然离去。临出门前,碰见那少年喇嘛扎西顿珠正在搬柴禾,满头是汗。我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向我挥手,那笑容极明亮,我的心情立刻便好起来。
连续几顿晚饭都是我一个人吃,颇为无趣。柏然在印经院跟僧人们吃斋饭,探讨手艺。梅朵与尼玛这对野鸳鸯成天流连在外,乐不思蜀。范文嘉一到落日初沉便踪影全无,连个影子也看不见。只剩我一个像孤魂野鬼。
好在这顿饭刚吃到一半,柏然的身影便忽然闪现进来。
印经院(2)
“赶紧几口吞完,咱们该出发了。”
我差点噎住,问道:“去哪儿?别说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咱们要离开德格走人吧?范文嘉她们还没回来呢!”
柏然的脸上有一丝责备之色:“你不是觉得范文嘉这几天奇怪吗?我特地早回来,刚才已经看见她了,好像在等谁。你赶紧吧,别晚了找不着人。”
我顾不得将剩下的饭吃完,跌跌撞撞地跟着柏然跑出门去。这家伙,表面上看来如此漠不关心,原来心里还是有他小姨的。
直拐下通贯整座德格城的狭窄小街,往西行出不远,便见范文嘉孤身一人站在一座矮矮的小石丘旁,时不时翘首以望,果然是一副等人的样子。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我和柏然远远地收住脚,不想被她看见。
范文嘉的脸上骤然出现喜色,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欢喜。来人一袭黄衣,长袖飘飘,高个子,黑黑的皮肤,稚气未消的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竟然是印经院的那个少年喇嘛扎西顿珠。
原来这几个傍晚她都跟那少年在一起,却一直瞒着我们。
有那么一瞬间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整颗心几乎失去了重量,空荡荡的,与其说是伤心,倒不如说是惊恐。柏然大概也受到了震动,一言不发,表情颇为严肃。
她和那少年肩并着肩直向着河边走去。
我们远远跟着,彼此之间并不说话。大概是害怕彼此心里想的竟是完全一样,说出来便会遭受到双重的打击吧。
不久便听见江水呜咽的声音,一幢绛红色的藏式小楼孤零零地矗立在河岸边,远远衬着对岸山坡的黛青色,楼旁怒放着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格桑花。
我忽然意识到范文嘉曾经提到过的格桑花一定是指这里,只是不知所谓“花期”是什么意思。
他俩在距离小楼十几米处停住,我和柏然离得更远。好在草丛浓密,又有江水磅礴的声音,并不容易察觉背后跟踪的人。那少年喇嘛扎西顿珠低声向范文嘉说了几句什么,范文嘉点头,倚靠着一棵桦树坐下,扎西径自走到小楼前,抬头望去,窗内已点着一盏暖红的灯光。
少年手抚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歌唱。
我并不懂他唱的是什么。藏人的语言颇为难懂,平时听在耳里也不觉得动听,但我立刻被那歌声迷住了。虽然不解其意,但音调之美,音色之醇,音域之广,音意之浓之厚,虽然相距甚远,但落在我耳里竟真如天籁一般,不由自主地心驰神往。
柏然的脸上也尽是温和欢喜的神色。我猜他跟我一样,方才心中对那少年的敌意已经消失一空。
至于范文嘉,虽然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但瞧她那纹丝不动的双肩,毫无疑问早就已经听得痴了过去。
原来这几个傍晚,范文嘉都是到这小楼旁来听扎西顿珠唱歌。虽说放在旁人眼里难免怪诞,但只要身临其境听见那少年的歌声,却又会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难怪她为之倾倒,只是入戏未免太深了些。
唱至尾声处曲调忽变,连带着藏语也变成了汉文。歌声轻微,音调少有起伏,很有点像单增法师为我们祈福时的嘤咛之声,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里。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
免教辛苦作相思。
四句唱罢,那少年停顿片刻,又继续唱道: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