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迪克提出质疑
莫特堡离森林里那条凹凸不平的路并没有多远。从外观上来看,莫特堡是一座由红色的砖石堆砌而成的坚实的长方形建筑,四个角上各耸立着一座顶部开凿有射击孔和城垛的圆形堡垒。莫特堡里面有一个狭长的庭院,周围的护城河宽约十二英尺,上面只架有一座吊桥。护城河的水是由一条沟渠从森林里的一个池塘中引进来的;从南面两座堡垒的城垛上可从控制整条护城河以及那条引水的沟渠。距离城墙大约半箭之内的地方除了一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之外,就没有其它障眼之物了。总之,莫特堡的防御系统是非常完善的。
在院子里,迪克看到一部分驻守卫兵在一边忙着进行防御准备工作,一边在忧心忡忡地讨论着将被围困的可能性。有的卫兵在造箭,有的则在磨而久未使用的刀剑,可他们一个个都是边干着活儿边摇头。
丹尼尔爵士有十二个党羽在战斗中幸免于难,逃脱了出来,并穿过了飞箭密集的森林,捡了条命回到了莫特堡。可是,在这十二个人中,有三个受了重伤:其中两个是在莱辛汉姆乱军溃退中受的伤,而另外一个是在穿过森林时被约翰·除奸者的弓箭手们射伤的。这些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士兵,使这个包括哈奇、丹尼尔爵士以及小谢尔顿在内的驻守部队中具有作战能力的人数已增加到二十二名了,而且以后还有望陆陆续续回来一些人呢。因此,并不存在人数不足的危险。
令驻守的卫兵从精神上感到压抑的却是黑箭的恐吓。因为在这极为动荡的岁月里,他们并不怎么把他们那公开的敌人约克党人放在心上,要知道那些人还远着呢。正如当时的人们所说的那样,在灾难来临之前,“世界有可能再发生一次变化呢”。但是他们一想到就在附近林子里的那些绿林强盗时,就不免浑身发抖。那些人所仇恨的并不光是丹尼尔爵士一个人。以前,他们认为没有人可以惩治自己,便无法无天、横行乡里,他们不折不扣地执行所有残暴的命令。如今坐在这里聊天的这一群小伙子中,没有一个不曾压榨过别人或残暴地虐待过别人的。可如今,由于战争的失利,丹尼尔爵士再也无力保护他手下的这些人了。虽然他们中有许多人井没有参加这场延续了几个小时的战斗,可他们现在都已成了将要受到惩罚的卖国投敌的叛徒,再也得不到法律的庇护了。他们只好蜷缩在这个并非坚不可摧的可怜的堡垒里,随时都有可能受到那些曾被他们迫害过的怒不可遏的人们的围攻。总而言之,凡是他们所害怕的都一应俱全了。
从傍晚到深夜,至少有七匹无人骑的马时不时地跑到大门前,惊慌失措地嘶叫着。其中两匹是从塞尔登率领的那一小队人马中逃回来的;其余五匹是那些曾跟随丹尼尔爵士上战场的士兵们的。最后,就在破晓前不久,又有一个持矛的士兵身中三箭,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护城河边。可是就在他们将他抬进去的时候,他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躯体。但是从他临死前痛苦地道出来的几句话得知,他一定是大队人马中最后一个幸存者。
连哈奇本人那原本黝黑的脸色也因焦虑不安而变得惨白。当他把迪克叫到一边,从他那儿得知塞尔登遇难之后,他一下子跌坐到石凳上,伤心地哭了起来,院子里阳光普照,其余的人要么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要么坐在门槛上,他们全都惊恐不安地看着哈奇,可谁也没敢问他为什么竟会哭起来。
“唉,谢尔顿少爷,”哈奇终于开口说道,“唉,可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都会统统完蛋。塞尔登原本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对我就像兄弟一样。唉,他现在却跟着阿普尔亚德去了;唉,我看我们都会步他们的后尘哪!对了,那些无赖的那首打油诗是怎么写的来着?……‘每一支黑箭射进每一颗黑心里’,事实不就是这样吗?阿普尔亚德、塞尔登、史密斯还有老汉弗莱都去了,这儿还躺着一个可怜的约翰·卡特,竟哭闹着要神父给他做临终祷告。唉,可怜的家伙呀。”
迪克在一旁听着,这时,从他们附近的一个低矮的窗子里传来一阵阵呻吟和喃喃的低语。
“他就躺在那儿吗?”迪克问道。
“哎呀,他就在第二个看门人的房间里。”哈奇答道,“我们怎么也不能再把他往里抬了,他的灵魂和肉体是那么的不能相互依存,我们每把他往里抬一步,他都以为自己快要不久于人世了。不过现在,我想遭罪的倒是他的灵魂。既然他一直哭叫着要神父来,我就弄不明白,为什么奥利弗爵士到现在还不来。卡特的忏悔一定很长,但我们那可怜的阿普尔亚德和塞尔登根本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哩。”
迪克将身子往窗口里探了过去,朝里面看了看。只见那小屋又矮又黑,不过他却仍旧能分辨出那个正躺在草垫上呻吟的受伤的士兵。
“卡特,可怜的朋友,你怎么样啦?”他问道。
“谢尔顿少爷,”那人激动地低声说道,“请您看在上帝的分上,赶快把神父找来吧。哎呀,我就快不行啦,我只剩下一口气啦,我的伤势可是致命的呢。您也许再也帮不上我什么忙啦,这是最后一次啦。现在,求您看在我这可怜的灵魂的分上,您就发发慈悲吧,因为积压在我心头的那些事情会把我拖进地狱去的。”
他呻吟着,这时,迪克听到他不知是由于痛苦还是恐惧,牙齿在咬得咯咯直响。
就在这时候,丹尼尔爵士手上拿着一封信,出现在大厅的门边。
“小伙子们,”他说道,“我们打了败战,栽了跟头,难道说我们要否认这个事实吗?我们还是尽快重整旗鼓吧。既然老哈利六世已经到了他的劫数,那么我们就干脆洗手不跟他干了呗。我有一个好朋友,他的地位仅次于公爵,他叫温斯利戴尔伯爵。嗯,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请求这位好心的伯爵加以关照,并答应给他一大笔钱财以原谅我过去的不恭,还另外赠送一笔为数可观的钱财以保证我将来的安全。毫无疑问,他一定乐意接受我们的条件的。要知道,求别人办事如果没有礼物那就等于唱歌没有音乐伴奏一样,那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我就用我的允诺令他满足。孩子们,我不会舍不得这些允诺的。那么,我们现在还缺点儿什么呢?是的,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办……我又何必瞒着大家呢?……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而且也很难办到,那就是,让一个信使把这封信送出去。你们并不是不知道,这座森林的周围埋伏着许多我们的仇敌。要想穿过这座森林,速度固然是必不可少的,可如果不机智、不谨慎,那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么,你们中有谁愿意替我把这封信送给温斯利戴尔伯爵,并替我将回信带回来呢?”
他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愿意去。”他说道,“我甚至甘愿冒死将这封信送出去。”
“不,迪基·鲍伊尔,不行。”骑士回答道,“我不同意让你去。你的确是足智多谋,可不够敏捷,你办起事来总是拖拖拉拉的。”
“既然如此,丹尼尔爵士,那就让我去吧。”另一个人嚷道。
“绝对不行!”骑士说道,“你虽然很敏捷,可不够机智,你会糊里糊涂地闯进约翰·除奸者的营房里去的。我很感谢你们俩有这么大的勇气,可是,说实话,你们俩也许都不合适。”
接着哈奇也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执行这个任务,可他同样也遭到了拒绝。
“我需要你留在这儿,好贝内特。说真的,你是我的得力干将,有如我的右手一样重要。”骑士答道,接着又有几个人一齐走了出来,最后,丹尼尔爵士从中挑选了一个,将那封信交给了他。
“现在,”他说道,“我们的一切都取决于你能否速去速回,能否多加小心了。希望你能给我带回来好消息,好让我在三个星期之内将森林里的那些胆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的无赖统统消灭掉。可是你一定要注意,瑟罗格莫顿,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哦。你必须像只狐狸一样在夜里偷偷潜行,至于你将如何渡过铁尔河,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但你要明白,你既不能从桥上过河,也不能摆渡过河。”
“我会游泳,”瑟罗格莫顿答道:“我会安然返回的,别担心。”
“那好,朋友,你到伙房去吧。”丹尼尔爵士说道,“你该首先到那栗色的麦酒里畅游一会儿。”说着,丹尼尔爵士转身走进了大厅。
“丹尼尔爵士可真是能说会道呀,”哈奇对身旁的迪克说道,“你瞧,很多不及他的人往往要掩盖事实真相,可他却毫不遮掩地公开对他手下的人说得清清楚楚。他就这么对大家说,这儿有危险,那儿有困难,可即便是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还很风趣呢。是的,我敢发誓,他的确是一个天生的领袖!只有他可以振奋人心哪!你瞧,他们又全力以赴地干起活来了。”
哈奇对丹尼尔爵士的这番赞赏却勾起了迪克的心事。
“贝内特,”他说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这事别问我,”哈奇答道,“我既没有参与这事,对它也一无所知。何况,我倒宁可保持沉默呢,迪克少爷。因为你瞧,一个人只能说说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可不能讲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或者人云亦云的东西,那样是不行的。你去问丹尼尔爵士吧,喔,或者如果你愿意去问卡特也行,就是别问我。”
说着,哈奇就巡逻去了,只剩下迪克一个人还在沉思着。
“他为什么不愿告诉我呢?”小伙子心想,“他为什么要提起卡特呢?卡特……啊,这么说也许卡特参与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