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威不错。皇帝昨天在外积了一肚子气,回了宫非但没消,还越想越气。自己登基近二十二载,起五更睡半夜,不敢有丝毫懒散,一心为民为国,辛辛苦苦攒下的功绩,还不够三两狗东西败的。
关键那些个狗东西,一边败他的圣明,一边还吃喝他的,使着他给的权。他养的是臣子,不是祖宗。
“皇上,臣绝无弄权玩奸。”周计满严词道:“《雍和字典》全民通用,岂可马虎?云崇青、苗晖、常俊鑫三人学问扎实,但年岁尚轻。臣以为令他们编书,不但能让三位发挥所长,还能磨一磨性子。性子沉稳,于他们日后大有裨益。”
话是在理,但太和殿站着的谁傻?编书与乾雍殿、南书房行走,能比吗?说周计满没存私心,估计连他自个都不信。武官看戏,文臣均颔首,不打算掺和。
张方越今天也在,走出:“皇上,周大人也许有爱才之心,但说他玩弄权术,这就过了。他在翰林院待了快二十五年,编有《九蒙学》、《汇辞》、《诗十章》等等,新科三鼎甲现在所行之道,就是他曾经所走。只他以为好的,未必合适旁人,弄巧成拙了。”
张太傅好口才!冯威轻嗤,尽是讽刺。
周计满忙到:“皇上,臣并没有要求云崇青三人通夜修稿,是他们自发的。臣也有劝过,可他们坚持,臣也无奈。”
“皇上,”冯威道:“请允臣讲两件事例,听后各位大臣便会明白周计满是何用心了?”
皇帝果断到:“准。”
张方越紧蹙眉,皇上心绪好像不佳。
冯威说:“第一件事例是发生在江寕越州府县学。建和十一年,越州府出了位小三元,名覃栎,时年十四。中了秀才,入县学,县学教谕费淑山起始很是看好他,对其格外上心,经常出策论、引政题考他。
覃栎以为费淑山是真心教授,可每每他将所答呈现,费淑山都将案卷批得一无是处。一次两次影响不大,只长久了,覃栎竟怀疑起了自己,终自厌吞卷重伤了喉,废了。
诸位大人还记得建和十四年江寕乡试解元是谁吗?”
钱坪脱口:“费庆英。”
“钱大人好记性。”冯威接着说:“费庆英乃费淑山的长子。覃栎是在建和十五年找上臣的,费淑山教导费庆英,从无贬薄。费淑山是臣告倒的,他现在还在边漠劳役。”
厉害!文武官员对冯威有了深的认识。
张方越已经在想冯威出身,靖边邯单人。邯单离他的故里介营分处靖边东西,相距四百余里。不知为何,他这心里发沉。
皇帝更气了,一个微末教谕竟毁了他一个小三元,劳役都是轻罚。
冯威继续:“第二件事例,有些久远,发生在靖边。”瞟了一眼左上的张方越,“臣能得皇上赏,是因前左都御史唐锡查事不明,弹劾有误。去年,臣进京述职,听闻了唐锡弹劾那日事,十分欣慰…”
啊?百官正诧异,又听冯威说欣慰不是因唐锡弹劾有误,而是为还有人记得张进原配而生的感触,不诧异了,但更惊。
张方越吞咽,直觉一些旧事今日要蒙不住了,早知他就…不,只要冯威有心,不论他护不护计满,其都会将事在朝上讲,就像沐宁侯一般。
“娴女落水实非有意,她携家中六分财嫁予张进,勤勉持家,让夫无后顾之忧全心读书。张进中举后家中分户,兄弟妯娌以张进、娴女殷实为由,让姑舅随之。张进允了,娴女便无不可。
分户后,张进携一书童去扩愉书院读书,常常几月不回。娴女与姑舅处,姑舅屡拿娴女落水之事贬薄,说娴女就是看重了张进人才才耍诡计赖上。起初娴女还极力分辩,待张进归来,又解释。
可张进不作为,任
由他父母糟践妻子。两年后,娴女不堪姑舅辱提出和离。张进心在仕途,怎可能会同意和离损名声?张进中了进士授官后,娴女再次提出要么和离要么随任。
张进这次给了她个盼头,说等到地方上安顿好了,便着人接她过去。可一等就是近三年,娴女等到看透了。”
冯威注视着后背紧绷的张方越:“娴女不是病逝,她是吞金自杀。”
朝野愕然,陷入死寂。如此对待原配,张进大贤之名实在…
“一派胡言,”张方越猛然返身质问:“你到底受谁指使?”
“没受谁指使。娴女惨死,其父母悲伤至极,可张进已是官身,他们不敢斗,便变卖了家财远走到邯单。在邯单一村子落居,恰逢村里一冯姓人家遭事,大人皆丧,独留一八岁娃儿。二老心善,收养了。”
不敢有所隐瞒,冯威正声上奏皇上:“二老收养的冯姓小娃,便是臣的父亲。娴女乃臣的姑母。其中虽存着情,但臣敢拿臣以及膝下儿女起誓,所言句句属实。”又转眼向张方越,“太傅敢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的面,拿靖边张氏一族起誓,张进无亏待原配吗?”
张方越的怒焰没了,勉力应对着冯威的逼视,吞咽了下,弱声说道:“先父的事,我知之甚少,也…”
一声冷笑打断了张方越的话,冯威跪下:“皇上,今日臣之所以拿姑母事来说,不为向谁讨公道,只为说明一点,杀人无需用刀,诛心亦可。
云崇青三人才高,科举一路可谓顺遂。可进了翰林院,对照着旧典修书,却一再被大学士否决,这无异于贬薄。周计满说他未强迫三人滞留修书,那三人为何下值后滞留翰林院不归府?
急切修书是一则,二则是为证明己身。只又一而再地被否认,臣恐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皇上,周计满这招诛心诛人,高明得很啊!”
杀人了?百官认识到新任左都御史的狠了,这绝非唐锡能比得的。
“臣没有。”周计满大喊:“臣绝无此心。冯大人,你姑母之死,与我姑祖母无关。你这是在借公泄私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