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涟被放逐了。
说是放逐也不对,准确的是被无视,甄素泠仍待她如常,不曾短了吃穿,只是再听不进她的话,只要清涟开口“劝谏”,就被冷待,被忽视,被当成耳旁风,还是没多大力度的那种耳旁风。
前些日子程庭朗尝试邀约,她就爽快地跟他出去赏春听曲了,徒留清涟在府里气得跳脚也没用。
次数多了,清涟也慢慢学乖了些,知道主子现在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整个人变得安静许多,不再时不时吐出那些令人不快的不敬之词,平时也深居简出,甄素泠不叫她,她就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越矩。
“她最近如何?”
甄素泠坐在梳妆镜前,指尖轻滑过妆奁上的阳刻雕花,面色平静地询问。
金铃正弯腰收拾床铺,见主子发问,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简短道,“老样子,不吵不闹,挺安静的。”
老实说,见识过清涟的固执和傲慢,现在这种诡异的安静反而让金铃隐隐觉得有些发毛。
她真的这么容易就想通了?金铃有点不相信。这种安静犹如一根暗刺,令人如芒在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狠狠扎进心房,血流一地。
这边,听了金铃的回复,甄素泠没说什么,过了会才轻轻嗯了声。
毕竟陪伴了十几年,贴身婢女的性格甄素泠不说了解十分,八分也是有的,她绝对没死心,只是暂时因为惧怕自己的怒火以及受制于人才不得不选择蛰伏,静待时机。不过甄素泠也不是很在乎——
你会因为一只叫声聒噪的知了提心吊胆吗?顶多烦了点而已,况且以自己跟清涟从小到大的情分来讲,清涟并没有犯不可饶恕的大错,现在无法接受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也许时间长了会有转机也不一定。想到这里,她转而问起了别的,主仆二人将这个话题默契地揭了过去。
不咸不淡地聊着,甄素泠瞧了眼窗外,盯着昏黄的日头,思绪四处神游,她手指无意识叩了叩妆台台面,发出轻微的两声声响,“现在几时了?”
金铃闻言,叹了一口气。她转身看着少女背脊笔直的背影,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小姐,从一个时辰前开始,这问题您都问了五六回了!”
晨午开始就神思不属,不就是程公子之前约您去逛夜市,赏花灯吗?今儿是元宵不错,可这天还没黑,至于等得一副担忧失约又焦急难安的样子吗?
甄素泠听了婢女的回话,整个人有些发僵,脊背姿态更加挺直,可声音却无端地矮了两份下去,“……有吗?”
她真的有问那么多遍吗?想到这里,甄素泠的脸色不由得染上几分绯红。
金铃似乎感觉出主子的羞赧,顿了顿,还是诚实回道,“真的。”然后带着几分笑意道,“小姐不必太担心,时辰到了老爷自然会派人过来的。”
“……”
甄素泠伸手攥住身上刚换上没多久的春衫,也不回头,只不自在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见主子安静下来,金铃也松了口气,继续忙碌起来。照她看,现在的状况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小姐这模样完全是少女思春,只要沾上跟心上人有关的半点事,都会想东想西,踌躇不决。
就是不知道府上什么时候办喜事……
不是她说,虽然小姐落了难,可之前是千金小姐,这是没跑的,老爷也一直对小姐礼遇有加,不像是只想纳小姐为妾的样子,说不准,说不准小姐不久就会成为真正的程夫人了。
金铃这么想着,无意间回头一瞥,正巧看到窗边的少女无聊到托腮凝思,夕阳温柔随意地在她眼瞳中间点了两下,反射出两道笑意浅淡的恍惚目光,一向白皙冷淡的芙蓉面此刻也放下了诸多戒备,露出柔软的内里,神情柔和,还略带着一丝娇憨。
正看得出神,美人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金铃你说……”她声音低低的,“这双鞋子适合出去夜游吗?”
金铃顺着目光往下,只见少女轻轻掀起裙摆,露出一双鞋尖缀着珍珠流苏的小巧绣鞋来。
那鞋华丽是华丽,可行走久了到底有些不便,一个不慎还有可能摔倒……
想到这里,看着少女脸上努力显得平静,却还是透出几分忐忑的样子,金铃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她几乎是在柔声细语地哄骗着难得懵懂的小姐,“……不用换的,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小姐难道不想让老爷看到小姐全身上下都是完美的吗?”
——真要是因鞋子的原因走得脚累,也不需要小姐担心该怎么解决,老爷一个大活人,摆在那是吃干饭的吗?
甄素泠不知道金铃肚子里七拐八绕的心思,只听她说的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垂眸目光微闪,没说话也没否认。
金乌西沉时,前面终于派人来了。
在彩绣坊时有大堆银丝炭烘着,来了程府更是再没吃过苦,还有大夫开了药丸温养,甄素泠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防着倒春寒,还是披了件薄斗篷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