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鸾精心谋划的步骤全乱了。
如果先前她能预见到这一刻,她定不会设计一步一步招惹顾昔潮。
此时此刻,她环顾四周,赵羡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剩她一人来应对顾昔潮这一尊煞神。
男人正静立在正堂的阴影里,英挺的背影竟像是一座山头,沉沉地向弱不禁风的纸人压了过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无路可退,无处可遁,紧紧掐住了指尖,攥得纸皮糊的袖口都皱起来。
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下烂稻草一般的纸人。
竹篾扎骨,浆糊连筋,彩纸作皮。一双没有瞳仁的眼,还画得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只勉强有个人样,可谓是长得十分潦草且寒碜。
昔日的大魏皇后沈今鸾眉目如画,珠环翠绕,入主后位之时,容色艳若春桃,冠绝阖宫。
而她此时藏在纸人里的魂魄,蓬头垢面,几绺散乱的乌发掩住惨淡病容。消瘦不堪的身上,是死时病榻所着的寡白罗衣,袖口还不知何时沾染了斑斑血迹。
与生前的沈今鸾,天差地别。
顾昔潮就算看见了她的鬼魂,也不可能认出来她的吧?
如此作想,沈今鸾心中既是悲哀,又稍舒一口气。
说起来,顾昔潮今时今日这副落拓潦倒的模样,完全就是拜她当年的毒计所赐。如果认出是她,怎会如此镇定自若?
这几日她看得分明,顾昔潮对至亲同族都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又会如何放过与他半生为敌的她呢。
到底生前是执掌中宫多年的皇后,沈今鸾冷静下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顾昔潮覆手在背,没有再看着她,而是不痛不痒地反问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
他把问题抛还给她,不透露任何信息。简单一句,问得她一时骑虎难下。
沈今鸾不动声色,脑中在飞快地思索。到底是一问三不知,绝不给他留下把柄,还是答应下来,且进且退,继续套他的话。
决不能露怯。她太熟悉顾昔潮这个人了。一旦她心生退意,被他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她拙劣的谎言在他敏锐的反击之下必将不攻自破。
自十三岁孤身入京,从遥远北疆来到繁华名利场之后,“决不露怯”早已成为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让顾昔潮知道她是谁,又有何妨?她死都死了,一缕魂魄都差点消散,也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又能拿她的魂魄如何?
如今她连魂飞魄散尚且不惧,还会怕区区一个流落北疆,被折断了羽翼的顾昔潮。
如此作想,沈今鸾肩上沉重之感消弭,她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民女自然是认得顾将军的。”
闻言,顾昔潮抬眼,瞥了过来,目光深沉难测。
沈今鸾顿了一顿,继续顾自道:
“我是北疆人,一直久仰顾将军战神大名。得知将军在追那要犯,我虽为鬼魂,也想助将军一臂之力。”
这一通马屁,沈今鸾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给自己安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身份。她确实认得顾昔潮,也确实是北疆出生,同样也是给鬼相公配过阴婚的十九名女子之一。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易骗过最毒辣的慧眼。无论顾昔潮再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最后,更是巧妙地将话题从她转到了那个要犯身上。
她深信,相比她无关紧要的身份,顾昔潮对那个人的下落定是更为看重。
顾昔潮倒是颇具耐心,静静地听着她一通鬼话连篇,其间,浓眉似乎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他并未再追问什么,恢复了一贯淡淡的神色,似是接受了她这套说辞,又像是不欲和她再周旋。
这下,轮到沈今鸾气不过,忍不住反诘道:
“呵,你既然一早能看见我,为何不坦诚相告?”
这是讽刺他为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了。一直在暗地里偷听人墙角,算什么英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