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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人尖叫着从人群中扑了出来、一把将小孩搂在怀里,厉声哭道:“人怎么能吃人!你们还是人么、你们就是一群恶魔!要吃就吃我吧,不要吃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你们就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程草堂瞪着眼前声音嘶哑、瘦骨嶙峋、连男女都分不出的人,头皮发麻、内脏痉挛,恶心震栗之感席卷而来。他楞楞地站起身,回头看向孟云:“她说的、是真的么?”
孟云立在大殿门口,瘦长的身体将想要挤进门来的阳光挡住,阴影中的他表情冷肃:“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粮食早在两个月以前就吃完了。”
“还有马!不是还有战马吗!还有菜、有树、有草、有土!”程草堂情绪激动,“我今天还去喂了骁风,我们怎么也没到吃人的地步!”
孟云冷笑两声:“光吃那些怎么有力气!战马是要上战场的,我们的马本就金贵、已经吃了几百匹,再吃下去、怎么配合长明的援兵突击!你要将士们用两条腿去战北军的彪骑吗!”
“它们跑都跑不动了就吃了又怎么了!这时候你还想着用它们取胜?甚至不惜同类相残?你还是人么!”
“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它们没有粮、但还能吃肉。”
程草堂骇然。
孟云走进庙来:“同类相残?死在程将军手中的人还少么,那些难道不是同类?你杀人的时候心狠手辣、吃人的时候却下不去口了?人已经死了,是埋是吃又有什么区别!”
程草堂面容不住抽搐:“你是疯了么,我杀的都是敌人、这些是普通的百姓,他们是江州的百姓!”
“敌人?敌人难道不也是天下人!你杀人如麻、还装什么慈悲!”孟云双目森然如鬼,“程将军,你弄清楚,你我是军人、是将军,我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是守城、是胜利!”
程草堂深觉愤怒:“用自己的百姓喂马、养兵,这就是你的保家卫国?”
孟云一把揪起程草堂衣襟:“对,是!长明就在身后、金平决不能失!别说这些人,哪怕是你、是严世通、是我自己,我都照吃不误!只要能打败北军、只要能取得胜利,我甘愿化身为魔!”
愤怒和厌恶在程草堂胸中翻涌,他努力压制怒火:“把人都给我放了,跟我去见严将军!”
“不!”孟云断然拒绝。
程草堂不甘示弱:“我比你年长、入伍比你早、守城比你长,你必须听我的,放人!不然禀报六公子,你性命不保!”
“哈哈,哈哈哈!”孟云大笑起来,“程草堂啊程草堂,你可真是个草包!你以为你是六公子下第一人不成?我告诉你吧,六公子早有手谕,你我之间、以我为尊!”
程草堂愣住:“你说什么?”
“不然为何严将军屡屡听从我所谏言!”孟云冷声斥道,“程草堂,你自以为忠义,可你什么时候把六公子、把江州放在心上了?你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公子把金平、把江州交给了我,我就要守它到最后一刻,哪怕流尽血泪、哪怕千夫所指、哪怕万劫不复!程草堂,你守城、护主可有此决心!”
“所以,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牺牲百姓?公子竟也同意?”
“我们要守卫江州!”
程草堂看着孟云,忽然想起曹星,想起在荷塘边的小屋,曹星笑着为自己斟酒,说他小时有位大人在他饥饿时给了他一碗米粥、所以他也要做官,庇佑百姓。而如今,阴暗的庙宇中百姓如雉彘残喘,神明无目、将帅无情。
曹星为保延庆被延庆守军射杀,杀他之人,是否也如孟云一般?
曹星,现在的江州,还是你记忆中的家乡么?
孟云看程草堂目光微散、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不再发疯,于是松开程草堂衣襟、反搭上他的肩膀:“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并非无能之辈,六公子也并非不信任你,而是知道你好妇人之仁、所以才叫我从旁指引。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御敌守城,之后论功行赏,弟弟决不会在哥哥之上。城里的事,哥哥你就别管了,咱们……”
孟云话说一半猛然停住,他低下头,腰腹正插着一柄长刀,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程草堂:“程草堂,你……”
程草堂抽出长刀:“我忽然记起,我根本就不是江州人。”
金平城外,赵熹正在军营中和诸将研究金平地形。
“要不炸北门?这么久了城里的人应该也疲了,夜里咱们偷偷潜过去把火药埋好,他们未必能发现!”
“分兵时火药也分出去不少,一路打来又用去不少,还要剩一些用作埋伏,金平城墙坚固,咱们火药够么?”
“够不够总要试一试!”
赵熹道:“火药珍贵,后面攻长明还要用,也不能当土一样耗费,下一批物资本月末就能送到,到时再试吧!黄安文和吴传之忙着跟老大叫板、一时顾不得金平,潜山那边也在僵持,欲速则不达,咱们也不必急,慢慢等吧。”
众人正在商议,忽有传令官跑来禀报:“启禀元帅,金平城、投降了!”
赵熹一跃而起:“什么,投降?严世通投降了?”
“并非严世通,是程草堂,他大开城门、率军出城、自缚于军前!马将军怕又下,命小人来报,请元帅决议!”
赵熹略一思索:“大军不动,押程草堂来见!”
程草堂身上有大片血迹,五花大绑扔到赵熹身前。李温随他一起前来,向赵熹禀道:“严世通和孟云皆已身故,尸身就在帐外,元帅可要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