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莫名的兴奋。他约宋般若一起下乡,到病人家里去调研。周恕淳认为此行需要留下影像资料,将来做宣传时好用,带了省电视台的一个采访小组随行。
他们去的是东新村,在沘江旁。地点是宋般若选的,因为苏杭这两天在东新村收集支气管病的家系基因样本。
宋般若带了好些保温罐,里面尽是她煲制的汤汤水水。她说:“我有二十多天没见到他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沘江,说今天在东新村。”
沘江地处滇西,靠近边境,发展落后,兰坪和云龙两县都曾是全国贫困县。过去有种说法叫“守着金山讨饭吃”。后来凤凰山上发现了亚洲最大的铅锌矿。于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及个体老板纷纷涌入矿山。兰坪县一度成为全省乃至全国的群采热点。矿区采矿热闹时,几乎是家家参与,人人挖矿。上百人在沘江挽着裤脚、拿着簸箕、就着河水筛选低品位矿石,十分壮观。当时,上山挖了石头下山就能卖钱,沿途都有矿石的收购点,上山的沿途搭满了窝窝棚。老人用衣服兜,小孩用篮子提,背着孩子的妇女也拿着锄头上山。
2003年以前,兰坪县的矿石都是作为原始资源出售。凤凰山脚下的不少村镇,靠着采矿、卖矿起家的人不在少数,当地白族民居建得颇为讲究。沘江优于矿也忧于矿。贫穷的人们原以为发现了脱贫致富的金山,却在短短数十年看到了这座金山带给他们的噩梦。
重金属破坏了生态环境,沘江水系重度污染,省环保厅近年连续下发文件,但近三十年的毁灭性开采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弥补的。
沿江行车,远望江水苍黄,两岸树柏未见凋零,还是卯足劲在仲春里绿着,偶然有些山头露出淡黄的土皮,天空还算高澈,只是雾气重重,见不到云朵。
绕过峡谷,县政府的说山下就是东新村了。宋般若迫不及待给苏杭打电话,孩子气的把脑袋伸出窗外,眼睛亮闪闪尽是笑。电视台的人唯恐天下不乱,架起机器嘶嘶开拍,主持人拿着话筒煽情,大意是我们的科研工作者为了振兴祖国的医学事业,抛妻弃子,深入重症第一线之类。
梁夏说:“还没子,只是抛妻。”
主持人又重录:“我们年轻的科研工作者,离开新婚的妻子,毅然来到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的山区……”
梁夏又说:“待会给年轻的科研工作者一个大特写,那小伙子绝对让你们惊喜。”
周恕淳也在旁边添油加醋,把苏杭的辉煌简历说了一番。主持人索性开始采访周恕淳:“我们请著名生物学家周恕淳院士给大家介绍基金会成立的故事。”
不得不说周恕淳极擅鼓动人心,声音醇厚,抑扬顿挫,娓娓道来,梁夏心想这老东西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宋般若的小手伸在车窗外一个劲摇,梁夏往前看,推摄像师:“快拍快拍,年轻的科研工作者在那儿呢!”
司机停车,主持人和摄像师拖着电线之类的设备直奔苏杭,苏杭原本站在那等宋般若,看见这阵势掉头就跑,摄制组穷追,周恕淳喊着小苏呀你就配合一下嘛,宋般若抱着保温罐撵在最后,梁夏唱歌: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紧紧跟随!爱如潮水它将你我包围。
苏杭绝尘而去。
当梁夏跟着到村口时,发现追赶的队伍被拿着扁担的村民们拦住。苏杭在这不过混迹了一天,居然就将全村男女老少收编了。果然是将门虎子。
幸好县政府的人随行,村民们听说是来给全村提供免费医疗的,纷纷放下武器,领头的问:“你们是医院来找人试药的吧?”
周恕淳急忙否认,同时取出随身带的一些样品药给村民看:“这都是你们在医院要花大价钱买的正规处方药,可不是那种还没得到临床认可的半成品。”
宋般若说:“我们是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是义务来帮助你们的。”
慈善基金会,这个村民们爱听。
宋般若放下手中的保温罐,从背包里取出登记表,村民们都挤上来索要。
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罐颜色鲜艳,孩子们都围上来,伸出满是泥巴的小手来摸,有胆大的孩子打开瓶盖,菌汤的馥郁香味飘了出来,一个孩子伸出手指蘸了点放在嘴里吮,其他的也见样学样,有个更小的孩子索性凑上去喝,于是争先恐后抢做一团,等宋般若发完登记表时,保温罐已经在孩子们手中底朝天。宋般若又气又急,孩子们知道闯了祸,把罐子丢在地上溜了。宋般若边擦眼泪边把罐子拾起来,梁夏帮她捡盖子:“算了算了。”
“我熬了一整天。”她伤心地说,“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一罐汤,枸杞是我一颗一颗挑出来的。”
“做慈善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给小孩子喝也算是慈善嘛。”
“这个不行,这是给我老公的!”宋般若越发伤心。
电视台那帮人拍完这激动人心的一幕,便在周恕淳带领下往村民家中去了。
只剩下宋般若和梁夏两个。宋般若拿餐巾纸擦着面目全非的保温罐。
一只手在宋般若肩上拍了拍,梁夏转身见是苏杭。
苏杭哄她:“别哭了,小气鬼。”
宋般若破涕为笑,捏拳头往苏杭身上不轻不重只是捶。
梁夏拿着宋般若的保温罐去洗,没走几步看见一户人家有水井,于是走进院子。
水井旁有个汉子坐在椅上编竹筛,梁夏对他举了举手中的保温罐,汉子笑:“你自己打水吧。”
梁夏把桶丢到井里,不急着打水,探身照自己的影子。井水很深,稍稍俯低些,凉气扑面而来。
汉子在身后说:“你们是基金会的,那和小苏不是一个单位的?”
梁夏用手捉住井绳摇晃,水面上自己的影子被搅碎,无法辨识,他把桶转来转去:“他是研究所的。”
汉子说:“你们基金会一来就是这么多人,研究所怎么就来了他一个?是不是搞研究吃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