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见过骆明擎了。黎羚想。
上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她父亲的葬礼。
那一天,一切都是白色的。白惨惨的灯光,白色石膏的墙,墙角雪白的蛛网,来来往往的宾客,神情亦是苍白而漠然。
只有骆明擎。
他是英俊挺拔、皮肤小麦色的少年,满身的青春气息,与灵堂内萦绕的衰老和死亡格格不入。
尽管也穿一身白,左耳却缀着一颗鲜艳的鸡血红耳钉。
“你爸爸为了治病,找我妈借了很多钱。”他对她说,鲜红的耳钉在闪闪发光,“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黎羚有些麻木地看着他:“我会还的。”
骆明擎打量着她,突然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这样真丑,要不要笑一笑呢?”
他毫无征兆地举起相机。
黑洞洞的镜头对准她的脸,贪婪而充满恶意地。
她听说他的新继父很有钱。黎羚不禁猜想,这台机器看起来如此造价不菲,会不会比父亲所欠下的债务更加昂贵呢?
很多年来,她并不明白骆明擎为什么这样不喜欢自己。
她记得他小时候是个圆圆的小胖子,长得不怎么起眼,喜欢躲在他妈妈背后偷看她。
他妈妈说:“这个姐姐好看吧?”
他尖叫一声,狠狠拿汽车玩具砸她的脸。
为了父亲,她很努力地取悦过骆明擎、扮演一个合格的姐姐。
从来没有成功过。
她练习芭蕾,他在旁边大声嘲笑、放乱七八糟的歌。她给他补习功课,他拿书砸她的背,拿笔尖戳她的手。她用攒来的零花钱给他买玩具,第二天就在房间门口,看到七零八落的玩具尸体。
为什么会这样呢?
每一次他们的父母争吵,都是她将他搂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他的妈妈喝醉发疯,要冲进房间抱着他跳楼,是她用身体堵住门,死都不肯放人。
第二天,没有人送骆明擎去上学。也是她跪在地上,帮他系鞋带。
他弯腰过来,用白白胖胖的手臂抱住她。她以为他终于学会说谢谢。
但他在她耳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用手卡着她的脖子,狠命地揪她的头发。
那一刻小胖子看她的眼神,和多年之后,英俊少年站在灵堂的模样竟然很像。
都是鲜红的、尖锐的、刺眼的。像恐怖童话里,无法洗去的、附骨之蛆的红。
她开始明白,或许有些人是天生坏种。
仍然站在苍白的灵堂,黎羚往前几步,用力抓住骆明擎手中的相机。
尽管他已经比她高得多,猝不及防之下,竟像是被她盛怒的表情吓到,甚至流露出几分无措。
她将相机狠狠砸到地上,让他滚。
后来她攒了很久的钱,全部都打到了他妈妈的卡上。
再后来,她听说他也进了娱乐圈。
和她不同,骆明擎入行就是顶流,明明身在同一个圈子,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见过面。
他们的世界没有交集。他像金字塔尖的太阳,而她则是被压在塔底的、工匠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