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泾川沉浸在回忆中,没有留意,径自道:“今日听国师之言,令我豁然开朗,忽然想通了很多事。裘先生……他只是想要换一个更大的,让他施展得更痛快的戏台子罢了。”
很久之前裘思压抑着自己,做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文士,借以掩饰不慎露出的破绽。
后来裘思终于找到一个借口,毫不犹豫地离家南渡,因为裘家太小,什么也施展不开。
裘思真正想要做的事,能让这个疯子高兴的事,是不断地挖掘出别人的偏执跟抱负,给这些人极好的条件,满足他们的胃口跟欲望,最后再让这些人身败名裂一命呜呼。
酒色能成瘾,权欲亦会上瘾。
裘思越玩越大了,宁泰乃至江南都不能让他感到满足,偏偏他有承担得起这份野心跟疯狂的能力,有本事将无数人玩弄在鼓掌之间。
“……他果真是敢想敢做,更有华美辞章、复楚之念来掩饰真面目,可怜玉衡等人至死不知这些。”程泾川语气凝重,却又透着轻快释然,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裘思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继承人,裘思也不打算将几十年辛苦做出的一切交给任何人,他在裘思眼里只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去更大戏台子上演一场英雄抱负的主角。
至于结局是战死疆场,还是壮志-->>
未酬一病不起,就得看裘思的喜好了。
毕竟程泾川还年轻,裘思的年纪却不小了,戏本子里的人怎么能活得比写本子的人更长呢?总要有个天灾人祸,来个世事难料,把青史做话本任意书写,将枭雄名将皆做棋子任意摆布,一念分胜负,一句定生死。
偏生在外人看来,一切都像是这些人自己选择的路,再被大势推动,互相厮杀。
别说身在局中,纵然细细旁观,都很难说清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裘思的谋划,因为他可能只是说了一句话,亦或者是推了那人一把,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走进的死局。
程泾川浑身冷汗,他发现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
同时他对稳住宁泰局势,对抗天授王的事生出了一丝动摇。
“活着的裘思你对付不了,死去的你也不行?”孟戚神色冷淡,语气里不带一丝嘲讽,程泾川仍旧感到一阵难堪。
“在下……尽己所能。”
程泾川没有多说,这不是夸海口谈抱负的时候。
宁王死后,短短几天发生的变故快要将整个江南都掀个底朝天,谁能说自己有本事驾驭全局?
墨鲤将人送进了城。
月色凄清,衬得深夜不灭的灯火更加刺目。
这个夜晚不知有多少人或急促奔走,或在灯下密议,清醒亦或贪婪地筹划着将来。
“天授王即将踏入荆州……你我留在宁泰的日子,不剩几天了。”墨鲤忽然开口说。
孟戚还沉浸在江南这片乱局的思绪里,闻言抬首道:“只怕我们走不得。”
他不敢小看裘思。
裘思是被霹雳堂坑了一把,在一个他不觉得很好的日子死了,可这不意味着裘思之前的布置统统打了水漂。一个早就想要死并且为死盘算了许久的疯子,谁都不知道他的后手究竟有多少。
“这才是裘思‘失踪’的第一天,那些兴风作浪的人还没有冒头。”饶是孟戚也感到犯愁,他叹息道,“按照常理,裘思能动用的棋子无非是他的属下、平日里有利益牵扯的官面人物,贪心不足的江湖人等等,可是真正能在裘思死后弄出大动作的是谁?”
墨鲤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天授王,虽然天授王另找了霹雳堂做帮手,以出乎裘思意料的速度挥军东进,但他确实是可以左右棋盘的强大势力。
“……是敌人、他的盟友,或者是知道裘思厉害一直蛰伏不出的野心者。”
墨鲤下一个想到的就是吴王,他跟孟戚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口型,气音将吐未吐,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苦笑。
孟戚揉着眉心说:“你我早有揣测,吴王那边还是有些能人的,只是比不上裘思。现在看来早先吴王出六百两黄金去飘萍阁买天授王首级的事,怕是另有隐情。”
吴王的辖地扬州跟天授王的地盘隔了一整个荆州,压根就不接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