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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望着其中一只带走父亲远去的白头鹰,从那一刻,尔金呷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感觉,那只鹰变成了他的父亲,这一感觉终生伴随他,只要看见头上的鹰,他就认为父亲在注视着他。从那一刻,他便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像鹰一样远走高飞,一定要报仇雪耻。

这愿望让他一“飞”就是十八年。在绵长的茶马古道上,尔金呷有过无数次的死亡经历:十七岁那年,随驮队运着茶叶翻越大炮山时,遇到马熊的攻击,当时他走在驮队的最前面,饥饿的熊向他扑来,骡马顿时惊慌四散,由于他和熊的距离太近,根本无法躲闪,他已绝望地闭上眼睛把生命交给了熊,幸亏他肩上站着的鹦鹉发出了致命的怪叫,只听见鹦鹉一声惨叫,被熊掌击死。当他睁开眼睛时,熊站立着向他扑来,砰的一声枪响,他的耳边嗖一声,熊应声倒地,他一摸耳朵一半没有了,鲜血直流,他大哭起来,他不是哭耳朵没有了,是哭达昌充本交与他带给兄兄土司的鹦鹉死了,他愧疚没替别人把事办好;在尼泊尔他染上了当地正流行的疟疾,发高烧、颤栗不已,达仓老爷念他的忠心耿耿,死活将他放在骡背上,告诉众人,救救他,如果他死在路上,就按规矩将他沉入雅鲁藏布江。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位行游僧人将怀中揣着的一粒紫黑色药丸送进他嘴里,他又奇迹般地活了回来;在去西藏昌都类乌齐的路上,当翻越拉拉山口时,就与土匪展开了枪战,为了保住身边的一驮数十斤重的麝香,他和土匪拿着刀对砍,肩上、背上、腿上留下三十多处刀伤,鲜血染红全身,凭着魁梧的身躯和强健的体能,将刀捅入了强盗的胸膛,他也倒在血泊之中,达昌将他留在当地养伤。十多年的奔走,他跟着达昌,学会了认识雅安、荣经等五地茶叶的品质;学会了鉴别虫草、麝香、鹿茸、贝母、牛羊皮、牛羊绒、黄金的等级、成色和真假。 电子书 分享网站

8  石棺的召唤(6)

在昌都养伤期间,他认识了动植物学家、探险家英国人威尔。在近一年的接触里,他跟威尔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威尔教会了他说英语,教会他认识很多值钱的蝴蝶和高原珍稀的动植物;他还和威尔在昌都的一座著名寺庙里,学会了鉴别价值连城的唐卡画。这些不知不觉中学会的技艺,为他在今后飞黄腾达的道途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成功之后他始终认为:他没有刻意去学这些东西,这一切都是菩萨给的,是命上带来的。

尔后,达仓派他去印度的加尔各达的商铺做翻译,正当他的事业渐入佳境的时候,一位印度锡克教的姑娘闯入了他的生活。他们相恋了,由于信仰的不同,他们遭到姑娘家人的严厉反对,并将姑娘看护起来,阻止他们见面。姑娘的表哥还威胁他,说:“只要他不放弃他对姑娘的追求,就按他们的规矩处置他。”

情窦初开的姑娘,初燃的青春火焰难以被表哥的威胁熄灭,他们继续想方设法地约会。他们的行为极大地伤害了姑娘家的意志,表哥带了一帮人将尔金呷暴打了一顿,并威胁说:“如果还这样就将他永远地埋葬在异国的土地上。”尔金呷在爱的极度失望中,打断了表哥的双腿。事态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达仓的弟弟是驻加尔各咎商铺的掌柜,结算了尔金呷的工资并付足了路费,叫他逃跑。逃往哪里呢?就在万般无奈中,他想起了威尔,威尔曾告诉他,如果在印度做生意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去英国驻加尔各咎的领事馆找他的弟弟威廉·詹姆斯。他找到了威廉,告诉了他和威尔的关系和在当下的处境,威廉通过电报核实了他和威尔的关系,答应帮助他回国。

他很快搭乘上了由加尔各咎开往香港的英国商船,逃脱了灭顶之灾。商船经孟加拉湾,穿越马六甲海峡,横渡南中国海到达香港,再经香港轮渡抵达上海,在上海转乘火车、再乘船到达重庆,再乘车到雅安,到了雅安他就找到了茶马古道的起点,此时,他已无脸去见达仓老爷,他决定回到自己的故乡。事隔十八年后,当他踏上康定的土地时,他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飞出去的苍鹰又飞回来了!”

在康定,最初他替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当通师(翻译),后来同当地的汉族官员混熟后,就与他们做起了古董生易,特别是他用印度塔拉尔和乾夫达拉蚀刻的“光玉髓”当做九眼珠出售,轻而易举地赚到了钱,他不断地用赚到的钱添置骡马,两年后,尔金呷携妻儿老小,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布里科。

站在蒿草丛生、残垣断壁的家园,尔金呷从马背上抽出长长的藏刀使劲往土里唰地一插,锋利的刀带着复仇的怒火将大半截深陷在泥土里,扑嗵一声,他手握刀柄长久地跪在地上朝墨尔多神山大喊:“阿爸!阿妈!你们的儿子回来了!”呼喊的声音追逐着大渡河的浪尖在山谷中回响,随后泪流满面地举起枪朝空中哒哒哒地狂扫,两百多头骡马的驮脚娃同时举枪狂扫,山崩地裂的枪声惊动了布里科的山寨,降央家的老小被这密密麻麻经久不息的枪声震慑了,就连一同前来的达仓大充本(大商人)都为尔金呷的如此抛撒钱财感到不解,他微微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吱吱吱的感叹声音。

康波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官寨楼顶告诉降央说:“老爷,放牛娃尔金呷回来了。”

“哼,穷小子要向我们宣战了!”降央从铺天盖地的密集枪声中看见了复仇者的决心。

9  开斋节(1)

伊历的十月一日,迁徙到康定的三千回回,同全世界的穆斯林一道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开斋节,整条回回街无处不弥漫出油香、馓子和牛杂汤的飘香。

斋月期,一直为缝茶包脱不开身去清真寺闭斋的郑云龙闷闷不乐,玉珍表示很不理解。郑云龙耐心地告诉她说:“进入斋月,成年的回族男女,都要斋戒,每天从破晓到日落,严格禁食一切饮食和*,直到黄昏才能恢复饮食,只有这样才能清除一年来的所有罪孽。”

玉珍却不以为然地说:“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呢。等以后有了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家,再去安心闭斋也不迟。”“你太不了解回回了。”郑云龙无奈地摇摇头,他第一次在生活中隐隐感到了他同玉珍的距离,为这事他闷闷不乐。当玉珍破例地主动提出*来宽他时,却遭到他强烈的拒绝,玉珍的态度也同样闷闷不乐,他深知自己伤了她的自尊,但郑云龙感到在斋月期间,克尔白天房和舅舅的眼睛整天一前一后地注视着他,无法回避的烦恼首次向他袭来,他无可奈何地叹息,“玉珍什么都好,要是她也是回回就更好了。”

开斋节一早,郑云龙就邀约了认识不久的回族青年马正康和沙昌林去二道桥温泉净身。依照穆斯林的规矩,在去清真寺和亡故的亲人墓地诵经之前,首先要净身,要把身上的晦气洗净。去二道桥温泉泡澡是郑云龙最乐意的事。他早就耳闻在乾隆年间,这里的同知符兆熊经常带着幕僚去二道桥温泉沐浴,对此温泉大加赞赏,说:“这温泉把我洗成了‘人参娃娃’,我会长生不老变神仙。”尽兴之余庚即拨款修筑了浴室,特地修了一座楼阁,取名为“望江楼”,看见自己的亲笔挥毫,舒心地在边地过起了山高皇帝远的逍遥日子。

浸泡在暖烘烘舒适的泉水里,郑云龙正闭目养神,他在想玉珍前些天与他发生的冲突。

“喂,昨晚老婆又不让你睡觉?”沙昌林用掌在水面一推,水浪拍在郑云龙脸上。

“这你就不知道了,学我这样静静地泡在温泉里,就有种神仙的感觉。”满脸水珠的郑云龙闭着眼睛回答他,“太舒服了,在成都方圆百十里是找不到这样一个天然温泉的。”

马正康效仿郑云龙的舒服模样闭目养神,他是一个混血儿,父亲是回族,母亲是藏族,在郑云龙的眼里,这是康定的奇观,就像初来康定的路上杨大爷说的,康定是个大杂烩。马正康看见*裸的伙伴,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话题,“前些日子温泉曾发生过一件怪事。”他说,“一个清军帮带第一次带着老婆来洗澡,走进浴室一看,见温泉热气腾腾地冒着气泡,他以为是开锅了,骂道:‘奶奶的,存心跟老子过不去,水都烧开锅了,烫猪剐毛的温度,我下得去吗?还不快快退火。’管浴室的彭措大爷听罢这话大笑起来,连忙解释说:‘这是天然温泉,没有人专门用柴禾烧水。’帮带知道自己开了‘黄腔’,连连向老彭措致歉。等*下水后,方才感觉水温如此的宜人,认为自己刚才是少见多怪有失面子,暗责自己是‘山猪吃不会细糠。’说道,‘奶奶的,神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看见夫人的*在温泉浸泡得白里透红,特别是看见下身的“大黄蜂”(回族对多毛*的别称),欲念顿起,对老婆说:‘我在法国驻成都的领事馆做守卫的时候,就听浪漫的法国人说,‘男人和女人在大自然里*是最舒服和完美的。’夫人听懂了他的用意并未阻拦,于是两人在温泉里做起了快活事。两人都非常投入,忘记了时间。浴室的小二对彭措大爷说:‘池子里的官人早都超过时间了。’知事的彭措大爷说:‘等他们,不要去叫他们,狗都有‘起草’(配种)的时候,何况是人。’小二气得直跺脚,就在他跺脚的时候大地颤动起来,墙上挂着的马灯摇晃不停。起初,小二以为是自己跺脚的劲使得太大,把放在桌上的茶碗震落摔碎了,他万分惊讶:‘不会吧,’看了看自己的脚,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地动了,于是他大叫起来:‘地动了!地动了!’澡堂里的人吓得光着身子冲出来,等大地平静后女人们才发现男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这才让她们意识到忘记了穿衣服,下意识地用手去捂住乳房和*。‘大家不要惊慌这只是一次小地动,没事了,大家该做啥的还是做啥。’在老彭措的大声劝说下,人们仿佛才从惊中清醒过来,女人们像惊吓过度的老鼠飞奔冲进浴室。这时,听到有人喊救命,顺着呼喊的声音老彭措知道是那个清军的长官,他走到浴室的门口问道:‘出了什么事’,里面回答:‘等你破门而入就知道了’。老彭措叫来小二一同破门而进,只见两人赤身*地抱在一起,男的胀红着脸,像公鸡的鸡冠,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流下来;女的把头深深地埋在男人的腋窝上,老彭措随即撕下门帘将他俩裹了起来,小二不解地对他俩说:‘你俩分开不就完事了。’‘你懂个屁,要是能分得开,他们还要你个愣头青来教,快去请教会的威尔逊医生’,老彭措一边责怪小二不懂事,一边叫他去医院。约莫折腾了两个小时,在威尔逊医生的耐心地指导和示范下,两人终于分开了身体。洋医生的解释是:‘女方在受到极度惊吓后,由于高度紧张,使肌肉发生了痉挛,才造成这种尴尬甚至要命的局面’。”

9  开斋节(2)

郑云龙和沙昌林被这绘声绘色的描绘弄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头脑里那对*裸紧抱的男女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他俩相互望了望对方潮红的脸,视线几乎在同时移至下身,看见那鼓胀高翘“敲门者”(回族对男根的别称)在水中蛟龙般晃荡着,像在急切地找寻*,顷刻,澡堂里爆发出雷鸣般令人窒息的合笑声,笑声或沉闷或高亢或*,像三重奏。“喂,听见了不,下次带玉珍来洗澡可千万别‘扯’不出来。”沙昌林开玩笑说,然后板着脸对马正康说:“斋月刚过,你就谈*之事。”他极力辩解,说:“好兄弟,别忘了,今日是开斋。”

三人满怀开心地来到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清真寺,大门处特地搭了一个开斋捐的长台(专门为做礼拜的穷人施舍而设),大门上悬挂了红底金字的大匾,上面用阿文写着“欢度开斋节”,所有的穆斯林人家,都炸了香喷喷的果子、油香和馓子互相馈赠,以示祝贺。

净身后的穆斯林陆陆续续进入大殿,大殿正中的米哈拉布是金绿雕华,旁边挂着太思米和都阿的牌子。郑云龙进入大殿后看见白墙的白色和号帽的白色已融为一体,信众跪卧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阿訇的唱经。买阿訇在海里法的陪伴下抖动着胡须用那低沉、婉转而悠扬的声音说唱起了《古兰经》,“真主秉公作证,除他外,绝无庇受崇拜的,他是万能的,是睿智的。真主所喜悦的宗教,确是*教……”极赋感染力和震撼性的经声在大殿回荡。

“万能的真主,郑云龙又回到您的身边了。”或离乡背井或感激或委屈的热泪夺眶而出,瞧着密密麻麻的穆斯林兄弟,从小就熟习这些仪式的郑云龙,此时此刻,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的牙齿挫得咯咯直响,默念道:“真主明见,为我指路,我不会在锅庄里待得太久,我必须有所作为。”当他的誓言与买阿訇的经声交织在一起时,他感觉到他正坐在*飞毯上随誓言和经声升上了天空,他正鸟瞰俯身长跪的穆斯林兄弟们,一股巨大的气流顶托他屏住呼吸朝克尔白天房说:“全能至尊的安拉,赐给我力量吧,借助你的力量,像《古兰经》说的,真主是和克已者在一起的。”这番简短对自己的话说完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土地上。

饷礼后的风将厨房里的芳香吹进大殿,飘来一股郑云龙最熟悉的味道,只要他一闻到这一味道,他的腮帮就会发酸,胃和肠子就会发出咕咕咕的响声,“这是粉蒸牛肉的味道。”小时候他曾发誓;等我长大后,我要拥有成百上千的牛,想吃粉蒸牛肉的时候就宰一头,专门拿来粉蒸。虽然买阿訇讲经十分精彩,但他还是为那股香味走神,他并不在意阿訇们讲的内容,他听得很多了,有时他一口气能背很多章节。

倒是买阿訇与众不同的结束语引起了郑云龙的注意,买阿訇讲道:“我们流落到康定的穆斯林兄弟是零散的,远离我们宗教圣地的,经过近三百年漫长而艰难的迁徙,我们用全能的真主以德报德的伦理,在康定与其他民族和宗教相安无事地处在一起,我为我们的勤奋和克己而自豪;为我们生存的适应能力而骄傲,是全能的真主把我们的力量聚集在一起,死亡对我们是无用的,我们相信灵魂,相信诞生。作为一个神职宗教者看到今天的情形,我对我们的宗教和大家今后的生存充满信心……”这低沉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博得了所有人的赞许,在买阿訇的带领下,大家举起双手向真主祈祷,礼拜在一片肃穆庄严中持续下去。

郑云龙溜出大殿后,克制了他十多年固有的习惯,没有循着粉蒸牛肉飘香的厨房走去,尽管这个习惯鲜为人知,但在他后来慢慢成人后,他就根深蒂固地认为:这种感觉全由一个穷字造成的。他沿着大殿前的花圃绕过一只古井来到大殿后的果园,站在秋风翻飞起树叶的果树下,他良久地凝视被阳光照射的黄叶,闭目向真主发誓:他一定要在远离故乡的——康定,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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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转世(1)

就在云登掐指计算绒巴出行的所到之处时,噩梦里那个可怕的预兆变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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