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当时的人证,一晃眼过去了,再要搜就难了。各宫各院都是单门独户过日子,不能说城里出了桩案子就把各家搅得不太平。可是有些人……”她原想把话题往密贵妃身上引,不管她是不是幕后黑手,就凭她这段时间的做作所为,也够叫她恨得牙根痒痒了。原本弹劾弹劾是应当,但她又感觉有些羞愧,对不住身边这人。他做皇帝不容易,底下人揣摩他,算计他,面上恭敬,暗地里捣鬼。她还记得自己瞧不上那些人,嫌他们的两面三刀,现在自己又怎么样?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想的是怎么拆密贵妃的台,不再是捧着心的向着他了。这样下去自己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真鬼迷了心窍,一面深爱,一面还要不停的计较得失。也许帝王家的感情本就是这样,不管是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都没有那么纯粹。我爱你,但是不妨碍我为自己谋福利,这就是帝王家的生存之道。
她侧过身来揽他,“万岁爷……”她哽咽一下,“我对不起您。三阿哥的死都是因为我,他是替我死的,否则这会儿躺在钦安殿里的人应该是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没脸见您,我欠他一条命,叫我这辈子怎么偿还呢!还有舒贵人……您没瞧见她,她太可怜了……”
她哭得直噎气,皇帝只是叹息,“你和三阿哥,不管你们谁出事,朕都痛断肝肠。”
她摇摇头,“我情愿死的是我,您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我以前想过自在日子,一心巴望着出宫。后来遇上您,知道再也跳不出去了,就想偏安一隅,有自己的一块地方,养养花种种草,与世无争。可是这样都不成了,我没打算招惹是非,是非自己找上门来。您知道背着一桩人命官司是什么滋味么?我整宿不能合眼,我害怕极了。三阿哥停在钦安殿,我甚至连祭拜他的勇气都没有……我做了亏心事,是我把他推进了鬼门关。就算毒不是我下的,我也照样无地自容。”
要说一点不怨恨,似乎也不大现实。但他毕竟没有被伤痛冲昏头,不愿意三阿哥死,难道愿意她来个一尸两命么?都不能够,所以责任还在他。是他治家不严,他后宫里的魑魅魍魉隐藏在人群里伺机而动,必须揪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您明儿去瞧瞧舒贵人吧!这半个多月也不知她怎么过的,现在能让她慰心的只有您了。儿子没了,男人再不问她死活,我怕她真有个好歹,我往后良心都难安。”她言罢,又带了些犹豫的口吻,“万岁爷……”
他嗯了声,“什么?”
她计较了下方试探,“您会再给舒贵人一个孩子么?”
皇帝苦笑着掐她的鼻尖,“你以为想给就能给的么?好了,我乏了,有话明儿再说吧!”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换了个姿势背过身去,不再说话。檐下的西瓜灯送进一点微芒,她在朦胧里看着他宽阔的肩背,鼻子隐隐发酸。他是乏了,几千里的奔波,回来又是个烂摊子。她仰天看帐顶,把手心贴在肚子上。等这件事过去,找个机会和他提提建府的事吧!虽然历朝历代都没有宫妃在外单过的例子,可她真是受够了宫里压抑的气氛。以前有盼头,一天一天看着出宫就在眼前。现在晋了位,就像判了几十年的牢刑,不到你死我活,永远都得困在这高高的宫墙内。可能是异想天开,如果收回了封号,把她从玉牒里除名,就当没有她这个人存在,是不是能够恢复她的自由身?
可是孩子怎么办?她大着肚子自然别想往外跑,要是生个阿哥,放在皇后身边不闻不问又不舍得。如今只希望这胎是公主,女孩儿皇后是不稀奇的,但是如果没叫她如愿,到时这位贤后只怕还会张罗选秀,殷勤替皇帝扩充后宫。
她闷头胡思乱想,万岁爷倒睡着了。他是弘雅警敏的人,平常睡得浅,从没听见他打过呼噜。这回真累透了,呼吸声都伴着沉重。素以悄悄靠过去,胳膊环上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温暖的背上。这回是动了点小心思,她也不是非要置谁于死地,密贵妃有没有害三阿哥,老天爷瞧着自然收拾她。至于她有意苛扣她,没怀孩子,她在吃穿用度上并不计较。但既然知道她有孕还有意为难她,那么贵妃娘娘就是没安好心。这种人不说要她获罪,叫皇帝看清她的为人,缴了她管理六宫的实权,对自己来说也算出了口恶气。
想得太多,后来就有点迷糊了。这回有他在身边,睡得分外的香甜。第二天起来精神头很足,只是每天早上一通吐是必不可少的。这孩子将来肯定是个严谨的人,折腾他额涅已经养成了规律。她五更起床,洗漱过后从从容容的到梢间里捧痰盒催吐。吐得不多,全是酸水儿,吐完了清清口,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万岁爷辛苦,想叫他多睡一会儿,她擦了嘴转身进明间,却看见他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前。她咦了声,快步迎上去,“今儿不视朝,怎么这么早起来?”
“太多事儿要办,三阿哥总停在钦安殿不成。人死了,入土为安要紧。”皇帝说着仔细看她脸色,在她背上怜惜的捋了捋,“难为你,大清早的就吐成这样。叫严三哥过来开个方子治治,别人害喜好像没这么严重。”
别人害喜怎么样,他未必上过心罢了。四执库冯岚青送行服来,素以接了手替他料理,缓声道,“害喜也看各人身底儿,有的吐出肠子来,有的一点事儿没有。我算是折中的,稍有些,大概什么时候也掐着点儿来。这孩子守规矩,这点不知道随谁。”
皇帝脸上露了点笑意,“能随谁?自然是随我。”
素以撅起嘴来,“为什么不能随我?我当了那么多年差,一向自持守礼。”
“真会给自己贴金。”他卷着马蹄袖,调过视线来一瞥,“你是被人管着没法子,真要是放出去了,还不得像散养的鸡鸭似的,胡天胡地乱来一气?”
她正给他系腰带呢,报复式的用力收了下,“我怎么就成了鸡鸭呢,太埋汰人了!好歹也得是匹千里马,跑得快,老实,还爱干活。”
皇帝被她收得哎哟一声,“这么大劲儿,吃过早膳了?”
她说没有,声气儿怯怯的,“我等着您一块儿吃,能蹭些好的。”
他忽然沉了脸,眉毛紧紧拧起来。她说这话叫他心酸,想起昨天那点残羹冷饭,他的火气眼见又要冒头。勉强忍住了叫荣寿,荣寿在门槛外面打千儿听示下,他寒着嗓子吩咐,“庆寿堂的月供别照贵人的来,当初皇太后在嫔的位分,拿的是妃的份例。眼下你们礼主子有了,咱们也有样学样。上内务府传话,这里的妆缎、油蜡、菜色,一应俱照四妃的规制施排。庆寿堂说缺什么短什么,不许刁难,有要就有给。”他背着手想了想,“再者……从御膳房拨厨子过来开小厨房,想起来要吃什么,不用巴巴儿跑多少路去讨。小厨房别设太远,就设在书屋的围房里。让他们紧着心伺候,差事办得好有赏,办得不好,提脑袋来见。”
荣寿高声唱个是,起来佝偻着腰去办了。
兰草喜孜孜的和鼓儿交换一下眼色,这样的安排,基本已经看得出来她家主子生小阿哥后会晋什么位分了。真是升发透了,从贵人一气儿能到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主子体面,做奴才的脸上也有光。将来走出去没人敢瞧不起,抬起脚,比那些狗东西的头还高。
素以蹲身行礼,“主子这么体恤,奴才心里惶恐。我知道您是想叫我过得安逸,可那么多人瞧着,我怕回头贵主儿又要给我上眼药。”
“她不敢。”皇帝道,“她是手指头合起来一点儿不漏缝的主儿,苛扣后宫嫔妃,她当的一手好家!亏我回来得快,再晚些,是不是要把孩子饿死在肚子里?前头才不明不白走了一个,这会儿还接着算计,单这一宗,追究起来就够她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