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和谭师爷上下打量一凡,见这老头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是浑身上下收拾的极为干净,雪白的头发和胡须也梳理的整整齐齐,举止之间,没有半分老态,个头不高,身形消瘦,却自然而然发出一股逼人的威势。
张俊道:“老丈想必也是久居高位之人,不过恕本官眼拙,委实认不出来。”
老头傲然一笑,“十几年前,赵佶为帝时,老夫已然官居二品,按照你的年龄,应该见过老夫才对。”
张俊微笑道:“那时候本官不过是无名小卒,怎么会认识二品大员?不过再往后,朝中三品以上就都认识了,却没有见过老先生,可见老先生并不在我大宋为官。如此算来,老先生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你是原齐国宰相张孝纯!”
王贵抚掌大笑,对着张孝纯道:“怎么样,张相?我说都督大人肯定一猜就中吧?”
张孝纯冲着张俊一拱手:“都督心思敏捷,老夫佩服!”
张俊谦逊几句,赶忙请俩人进屋,吩咐谭师爷看茶。谭师爷心中不快,可又不敢发作,自己黑着脸找丫鬟去了。
谭师爷提着茶进到厅中,就听张俊说道:“这个岳雷不但坏了张相的好事,还让岳云等人把您幽禁在鄂州,要不是王副统制有心,恐怕您此生也再难见天日了。”
谭师爷知道漏掉了精彩环节,赶忙坐下来,凝神静听。就听得张孝纯叹着气道:“可不是吗?老夫任齐国宰相多年,深受皇恩,仍想着有朝一日能让刘家延续下去,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此计。可惜出师未捷,便让岳雷连锅端了,实在是愧对先皇,愧对先皇啊!”
张俊见张孝纯有些絮叨,朝王贵使了个眼色,王贵会意,“张相,以前的事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如今情况紧急,先不忙着说。您还是先把您的设想和都督好好说说,毕竟兵权都在他的手上。”
张孝纯闻言,脸上有些尴尬,“年纪有些大了,人也磨叨起来,各位见谅。”随即面色一整,肃然道:“你们所处情况王副统制也和我说了,大宋欲除你们而后快,你们想要生路,唯有逃至金国。可现在正值金宋和谈,如你们只身而去,必不受重用,说不定还会被遣送回大宋。如可以带整军投奔,自然可以延续如今的荣华富贵,可宋金连年征战,下面的校尉兵卒对金人早已恨之入骨,势不能同意,即使你们用欺瞒手段,将他们骗至金国,等真相大白时,也势必反水,还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目视张俊王贵二人,张俊王贵没有说话,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张孝纯脸上微有得意之色,呷一口茶道:“先皇留有一子,名叫刘麟,现正处徐州。徐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且土肥水美,物产颇丰。只要拿下徐州,奉刘麟为帝,恢复齐国称号,以此为根基,老夫再振臂一呼,从者必众,到那时二位便是开国大将军,封王拜侯,易如反掌!”
张俊王贵听完,脸露喜色,颇为意动。谭师爷却道:“张相之策,相比投奔金国,自然好上百倍千倍,可有两点,有些难办!其一,您也说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咱们身处徐州,无险可守,且南接大宋,西北皆是金军,如敌人来犯,如何拒之?假如宋金和谈成功,到时商议好两边夹攻,我们只好向东出海了!其二,校尉兵卒不愿投奔金国,如今徐州就在金国,他们如何就能愿意去呢?请张相赐教!”
张孝纯捻须微笑道:“谭师爷所言,老夫早已想过。首先,现在宋金为何和谈?因为双方短时间内谁都不想用兵!所以咱们趁此机会,拿下徐州后,再和两国同时议和,如金不同意,他得考虑万一咱们和大宋联手;如宋不同意,他得考虑逼得咱们投降金国,对他们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其次,现在时值中秋,再过一月便是冬季,无论宋金,都不会选择此时对我们用兵,而我们则可以利用整个冬季,休养生息,招兵买马,等来年出暖花开,嘿嘿,谁想对我们用兵,也得思量一番!第三,我们去徐州,打的就是金兵,有哪个不愿意去?等我们安定下来,再对他们大加封赏,谁人会有意见?再说,无论齐人还是宋人,还不都是汉人?怎么还会有抵触情绪?”
张俊王贵同时抚掌大笑,“此计大善!”谭师爷却没有跟着笑,继续道:“张相,还有一事。咱们十万人马齐出,安庆府距离徐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即使再快,也得十余日才能到达。如此大规模行军,又花费数日,如何才能瞒得过金军?万一受阻,我们是否能到徐州还是两说,何谈将来?”
张孝纯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谭师爷,“这位师爷思虑周祥,为人谨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之前有位幕僚,名叫王伦,和你倒是有些相像,不过半年来音信全无,生死不知,好叫老夫担心!”说着嗟叹不已。
谭师爷见张孝纯避而不答,以为他没有思及此事,心中略有些得意,正想追问,却见张俊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谭师爷,此事我和王老弟早已有所安排,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此前,秦相早已和金国约好,万一事有不测,我们便可率部投奔,其中印信暗号早已谈好。只是这次太过突然,我们对部下没有全权掌握,所以只好仓促行事。”
谭师爷满面羞愧,心中既惶恐不安,又免不得升起些怨气。
王贵接口道:“那咱们就定好,开到前线时,便说到济南府受降,这也在约定之内,当无问题。等快到徐州时,我便率一万精兵,突袭徐州,你们随后进城,大事可定!”
张俊张孝纯齐道:“王副统制能征善战,必可一举拿下!”
谭师爷先前出了丑,不敢再说话,唯有默不作声。张俊看了他一眼,略带厌恶之色,“谭师爷,我们还有些细节要定,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先去休息一下,等出发时,我自会差人通知你。”
谭师爷站起身,给三人施礼后转身退出。
等他出去,张俊道:“此人平素小事处理上,倒也不乏智计,可大事来临,却无半点办法,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哟,张相,我可不是说你。”
张孝纯佯装生气,“当着和尚骂秃子,依老夫看你就是故意的。”
在三人的哄笑声中,谭师爷并未回屋休息,而是从侧门溜了出去。
三人又密谈大半个时辰,这才将各种细节敲定,这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张俊道:“王老弟,咱们这便去校场。张相,先在府中休息一下,待大军开拔,我们再来接你。”
安庆府驻军已然很久没有听到如此急促的鼓声,长时间以来,都是日复一日的训练,标准的作息,让他们感觉到既枯燥又麻木,现在骤闻鼓声,都觉得有些新鲜,还有些惶然:“这是要打仗了吗?”
但军人的反应早已融入到血液中,不管情绪如何变化,还是动作快而不乱地完成了集结。
可动作再快,也有十万人之多,集结完成还是用了小半个时辰。
张俊和王贵顶盔贯甲,威风凛凛地登上了将台,望着下面士气昂扬盔明甲亮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将士,张俊颇为满意:岳飞练出的兵好是真的好!
张俊吐气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昨晚接到皇上圣旨,命我等即时北上,”他这一开口,十万将士听得都是清清楚楚,王贵也是颇为佩服,都督多年不曾率兵上阵,这功夫可没搁下!
就听他继续道:“与金兵开战,收复我大宋失地!岳少保也派王副统制共同出征!”
他话音刚落,台下便发出暴雷般地喝彩声,十万人齐声呐喊,真是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就在这时,一轮红日猛然从地平线跃出,顿时整个校场便被红霞染尽,张俊哈哈大笑,正欲下令出发,突然从校场东边传来一个声音,“张大都督说接到圣旨,不知圣旨又在何处?”
这声音似乎并不甚高,可如同张俊一样,也是整个校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俊脸色一变,正想呵斥,又听得校场西边也传来一个声音,“王副统制说是岳少保所派,可有军令?”
这声音更加柔和,可每个人都如有人面对面讲话,近者不觉音高,远者不觉音低!
这下不光是张俊,王贵也是闻言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