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留意过身处其中的这座城市么?
其实,它每天都在变化。只是行色匆匆的我们,很少愿意停下来仔细分辨它的每一丝变迁。或许,在不经意间,我们会突然意识到旁边的一座高楼已经拔地而起,或是熟悉的一条街路已经面目全非。这些会给我们带来小小的讶异,然而,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这些许变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我们是如此的熟悉它,以至于常常忽略它。
不过,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座城市简直是完全改变了模样。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小区里,有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临街商铺。
“玫瑰物语”西点屋的女老板有些不安地看着门外,就在五分钟前,那个蓄着浓密胡须的瘦弱男人第四次经过门口。
她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9点15分,早已过了关门打烊的时间。可是,她不敢出去。
今天下午,这个奇怪的男人来到了她的西点屋。她热情地迎上去,却发现这个顾客的兴趣并不在柜台里那些糕点上。相反,他在店里转来转去,不停地翕动着鼻翼,似乎在寻找某种味道。
等她第三次问道:“先生,你想买点什么?”那男子仿佛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后,反问道:“这里……以前是一家麻辣烫,对么?”
她的心一沉,年初以难以置信的低价租下这间商铺的时候,她就曾心存疑虑。之后,在街坊们的零星议论中,她知道这间商铺曾被查封,似乎还和几件凶案有关。
她还来不及做出回应,蓄须男子就转身出了店铺。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几次返回,却并不进来,只是远远地站在外面打量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她从好奇、疑惑,最终变得慌乱。于是,她打电话给男友,让他来接她下班。
就在她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男友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在她的嗔怪中,男友赔着笑脸关灯,拉下铁门,挽着她离开了西点屋。
她没有看到,就在不远处的楼角里,一双失望的眼睛目送她和男友消失在夜色中。
蓄须男子扔掉烟头,一直蠢蠢欲动的身体更加燥热。他抬头看看悬挂在天边的月亮,伸手解开了领扣。一股晚秋才有的寒冽空气灌进来,他打了个激灵,浑浊的双眼也有了些许光亮。
蓄须男子把手插在衣袋里,慢慢地向路边走去。
这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子夜时分,路人渐稀的时候,他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这种漫无目的的行走,似乎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经过三年多的治疗之后,他似乎找回了曾经的自己,又似乎没有。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已经对这个城市彻底陌生了。
于是,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中,他都选择在城市里游荡。既为寻找眼熟的痕迹,也为慢慢熟悉陌生的新事物。在此期间,他有过那些久违的冲动,比如今天在西点屋里遇到的女孩。然而,他并没有冲动到就地按倒她们。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他总是会想起那些电击和束身衣。
那会让他躁动的身体瞬间就委顿下来。
直到双脚已经酸胀到再难以行走的时候,他才踏上回家的路。
他并不愿意回家,相对于那个冷清、简陋的房子,他更愿意呆在外面。好歹还有阳光、热闹的商场、车流穿梭以及那些打扮漂亮的女人。而那个只有四面白墙和简单家具的老屋,容易让他想起被囚禁了三年多的精神病院。更何况,警察会时不时地找上门来,粗暴地询问他最近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和什么人见过面。
然而,他必须找个地方去睡觉。
凌晨2点半,蓄须男子宛若孤魂野鬼般回到同发热力公司家属区。此时已是万籁俱寂,他摇晃着穿过那些漆黑一片的楼群,不时被脚下的杂物绊得踉踉跄跄。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多余的表情,只有疲惫与麻木。那浓密的胡须仿佛是荒草一般,在他的皮肤里吸取了所有的养分,以至于那张脸宛如面具一样毫无生气。
好不容易挨到自家的楼下,他仰起头来分辨了一会儿,似乎在他离家的大半天时间里,这栋楼也变得陌生了。
他摸出钥匙,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寻找着钥匙孔。
“你回来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问候,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影在如墨的夜色中慢慢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