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说这话的时候,生啃了某个不安分的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才六年不见,虽一开始就知道,这人自小就打着要三妻四妾的念头,十三岁就收了通房,但时至今日房里的女人也不过尔尔,还以为不是个重色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被她撞个正着了。
“胡扯些什么?哪里来的疯婆娘,打扰了我们的雅兴!”
隔着珠帘,包间内的郎君们只瞧得见,外头那个被仆从推搡的小娘子,站得稳如泰山,又听她说到律法,心知自己理亏,不由地粗声粗气起来:“还不把人拉出去!”
桑榆冷笑,一把掀开珠帘往里头一站:“十二郎,还不给我滚出来!”
见过桑榆的世家郎君不多,可一听她开口就喊十二郎,原本喝得都有些醉醺醺的众人,一个激灵都醒了过来,忙扭头去看喝醉了酒正赖在郑都知胸口的虞安。难不成是虞十二什么时候偷偷定亲的未婚妻,不然怎么就有个小娘子突然跑过来抓人?
桑榆顾不着旁人是怎么想的,眼皮一抬,那郑都知忙慌里慌张地推开虞安,起身整了整衣裳,小跑到舒五娘身后。
“这位小娘子是……”
说话人的声音有些迟疑,桑榆看了他一眼。嗯,不认识。
“五娘。”桑榆出声道,“见谅。这人,我得带回去,虞家好不容易有今天,这张脸面,不能被他给毁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跟舒五娘做解释,可再往深处想,却分明是在讽刺他们青天白日妓馆作乐,给自家人丢脸。奈何虽听着不甚好听,反驳却也不容易。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只看得那小娘子抿着嘴角,几步上前,弯腰从桌上拿起一壶酒,掂量了几下,然后,径直走到躺在地上的虞安身边,手腕一动,壶中的酒水,顷刻间全倒在了他的脸上。
虞安被淋了一脸的酒,还有不少倒进了嘴里,直接呛得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谁啊!小爷我问候你全家……”
桑榆的眼神很冷,冻得虞安一哆嗦:“二……二娘……”
“清醒了?喝够了没?”
虞安咽了口唾沫:“你怎么会在这……”
“我好歹也算是个大夫,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不过十二郎,这个时候不是才刚散衙么?”
虞安从前倒是不怕桑榆,他一贯把她当成妹妹,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要送她一份,后来接连出了些事,瞎子都看得出来虞家喜欢桑榆的人不多,他渐渐生出愧意,便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与她亲近。六年后再见,更是比从前生疏了不少。
他无奈,乖乖地道:“大理寺中无事,就……就早些散了。”其实是他假托身体不适这才提早散的衙,半路上被同样用各种理由早退的裴十三他们撞见,半推半就地被拉进了舒五家。恰好最近跟六哥闹得有些不愉快,索性借酒浇愁,一下子就喝大了。
桑榆断然道:“骗鬼呢。”
虞安闭了嘴,半晌又支吾:“这事你别和六哥说。”
桑榆哼哼:“不跟六哥说,那我就跟大哥大嫂说。”
虞安不死心:“二娘,你别闹,你知道的,被六哥知道了顶多是被他堵在书房一通骂,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一巴掌下来,我半个身子都能麻掉!”
“嗯,还没蠢到家,知道家里什么人会管着你。”桑榆嘲弄地道,眼神扫过在座的众人,暗暗记下每一张脸孔,“知道还不学好,万一被人瞧见了,回头参你一本,你就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我也不信你能在圣上面前说得清楚!到时候,别连累了六哥才好!”
虞安过去倒是追着虞闻,“六哥六哥”地跑,年岁渐长后却渐渐与他离了心,一心盼着能比他厉害,能光宗耀祖。虞安腾地就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低吼:“别连累了六哥……二娘你总把六哥挂嘴上,好像他什么都厉害似的,他要是真厉害,那就把宋家的那门亲事退了,我看他倒是一点都不喜欢宋七娘!不喜欢还吊着别人,生怕不知道自己被奉元城第一才女喜欢……”
他话没说完,桑榆手上一巴掌挥了过去。
“你喝醉了。”
虞安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当众打过,最初有些懵了,被旁人连哄带骗地嘲笑了会儿后,终于回过味儿来。“二娘,你怎么打人呐?”
如果不是念在这家伙姓虞,又和自己认识了好多年,桑榆是理都不愿意理他的!“要是能打醒你,我早就抡拳头揍你了!”
虞安酒醒了大半,委屈道:“我……我不就是吃花酒来了吗。”之前的话,他还记得,这回觉得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也就用不着遮遮掩掩了,“六哥对七娘一直冷冷淡淡的,七娘实在委屈,进退不能,我替她觉得难过,所以……”
虞家和宋家的这门亲事,说实在的,谈不上是门当户对。毕竟,宋家是百年世家,从祖上至今,也是有过大起大落的,如今还能撑着没有没落下去,只能说是皇帝眷顾。
虞闻是得了皇帝的青眼,但宋家始终觉得这门亲事,尽管是皇帝的赐婚,还是有些不大满意——宋家是太子党,偏偏皇帝的这个赐婚对象,与清流孙宰相关系密切,孙宰相一贯只看皇帝的眼色,日后谁也不知他究竟会拥护太子,还是转首帮助其他皇子登基称帝。
宋家实在不想有朝一日,他们被这个女婿逼得进退维谷。
所以说,其实两家人这门亲事迟迟没有结成,究其原因,说到底,除了虞闻这一头外,宋家那边也是不愿点头的。
宋七娘的委屈,说实话,没得道理。
可人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抹眼泪,一嘤咛,谁心头不酥酥麻麻一整片。
桑榆忍不住就唾弃道:“就你心疼她,你自己照照镜子瞧瞧,都成什么鬼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