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并不在意倪伟这点点威胁性的动作,微微偏着脑袋向倪伟说道:“据说你们那边的人把我们北域帝国人称作蛮子,倪先生既然到了这边自然得好好感受一下咱们北域帝国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我们这边的蛮不讲理。北域帝国比不得你们西林帝国那轻风柔雨,也没有你们西林那几多柔情,也见不着一川烟雨中才子佳人的邂逅,不过你能西林的人有一点说得很对,咱们北域都是糙人,一怒拔剑这种事你会时常见着。正好可以将今晚上所见所闻将给雒华公子听,这样也许能帮助他多了解北域,了解罗家,明白罗家的态度,才不至于大老远来北域一趟还处处受制。”
倪伟针锋相对道:“这世上,谁都得犯错。所有犯错的人最大的错误就是盲目地高看了自己,倒头来也许连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说得极是,顺道将这话转送给你的主子,与君共勉!”宋钰轻抚着双掌,瞟了一眼倪伟搭剑柄的手:“禅宗有修行法门称作闭口禅。书云‘闭口二十年,吼轮乍开,佛也奈何不得’,大荒也出现过拔刀术这样的修道者,他们平日在匣中温养刀意,并累积胸中,若遇不平,则刀现人亡。拔刀也好拔剑也好,都脱胎于禅宗闭口禅,只是七大天阙世家坐镇大荒,一直压得禅宗无法抬头,禅宗历经无数带,终于如他崛起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现在极少有人听说过禅宗了,只是这温养剑意的法子倒是被外人给学了个七七八八。”宋钰每说一句,倪伟脸色便阴沉数分,到最有只能黑着一张脸,紧紧握着手中长剑怒目而视。
自认为对小姐身边这个扈从“知根知底”的罗家护院众人却在心中发笑,这家伙也不怕牛皮被吹破,一个文弱不堪的书生非得装成高手模样,连他们都没听过拔刀术闭口禅这一类的玩意,这书生怎么可能知道?这世上啥时候出现过“禅宗”这个宗派?
“就是不知道你达到什么程度,看你手还一刻不离地搭在剑柄上,想必你还做不到‘胸中养剑胆’的境界,所以我并不担心。”宋钰一句话说完懒得再和倪伟多说,又回头看着周天龙的女儿,小孩子依然眨巴着又圆又黑的眼珠,出乎意料的没有哭泣,似乎这样人头滚落的事见得多了,并不能引起她太多的恐惧。
明珠的母亲下意识将女儿往自己怀中揽着,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子,身为女人,他有着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正如自己丈夫说说,她跟随在丈夫身边,在无数痞子中辗转过,也见过很多人,狠厉的、血腥的、狡诈的、外表平和内心凶残的、贪财好色的……各种个人的人她都见过,唯独眼前这个柔弱不堪,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的男子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就算是说“谁要是说半个不字,我就开始杀人”这样的话也是极其谦恭有礼,仿佛真个如西林帝国游记小说上描述的“多情书生在细雨和风中和乘坐油壁车与某个大家闺秀狭路相逢”般温文尔雅,就算是在一言不和砍下人头世家公子王之源的人头,对宋钰来说也只不过是俯身掐下一朵路边野花般浑不在意。
匆匆的脚步传来,宋大义人还没到,他那如破喉咙一般的声音已经从楼梯口传来:“帮主,我带着弟兄们过来了,倒要看看是那个不开眼的混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宋大义说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看着五六个提刀带剑的罗家护卫,宋大义顿时来劲了:“好哇,又是你们的人,找不着大爷我,竟然跑到这里来找死。兄弟们,和我一起杀了罗家这些狗东西。”
宋大义话声未落,一只长剑已经迎面刺来,随后稳稳地停在他咽喉处。一溜血珠从他喉结出沁出来,让宋大义将剩下的话又硬生生吞回到肚子。
倪伟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一刹那他心底已经千回百转,宋钰将后背露出来,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但一想到这书生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又忽然间对自己的剑没有了自信。
他觉得这个自称罗雅丹扈从的男子在欺诈他,因为从宋钰身上他没有感受到半点真元流转的气息,但寻常人哪里能这样在杀人之间做到云淡风轻?
倪伟一直在犹豫和内心煎熬中挣扎,却不敢有丝毫妄动。
彭亮平端着手里的长剑,冷冰冰地注视着眼前这腰间插着牛角尖刀的痞子:“罗家的人如何了?”
“有能耐就杀了大爷!”宋大义眉头也不皱,充分地发扬着痞子的光棍精神:“天关城是讲王法的地方。李家大爷活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以为凭这破铜烂铁就能唬住大爷。”正说话的宋大义忽然见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飞来,本能地一伸手将那东西抓在手上,略微打量却见着一张已经失去血色,铁青的一张死人脸。
宋大义哇啦一下就叫了出来,飞快将手中的人头丢到一旁,这时才回过神来:“那人……那人是……”
“王之源。”宋钰将宋大义始终没敢说出来的名字提他补充出来,脸色恬淡地望着宋大义:“你觉得你脖子比他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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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香居是酒楼,但在罗雅丹看来,无论是这里的菜还是酒,都不如寒门的菜来得好,所以她基本上没吃,只是在每样菜品端上桌的时候,只是作为一种礼仪,象征性地用筷子挑了一点点,然后低着头慢慢地尝着。
“说到钱财,我们王家不缺,夏家、乌木家想来也是如此。今晚上邀请侄女你过来,实则是希望罗家加入我们商会,希望彼此在生意上能守望相助。贤侄女想必也知道,龙蛇帮因为有城卫司许可,因而势大,行事也日益跋扈飞扬,这次你们罗家遭厄让我们三家也同样心痛,我们几家商量着凑了些份子钱,算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一个胖子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眼神注视着罗雅丹:“尤其是罗老弟不在的时候,我们这些叔辈更要有所担当,不然自己良心一辈子也过不去。”
罗雅丹低头专注地嚼着碗里的一根青菜,直到眼前这个王家家主说完,这才抬头认真地说道:“罗家不缺钱。”
“我们这几个叔叔吃的盐粒胜过你吃的米,侄女何必在我们眼前说谎?我们都知道罗家遇着麻烦了,我们也相信锦上添花再好也不如雪中送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百忙中还要座在和侄女你在这里吃饭的原因。”
罗雅丹抬头看了面前这肥头大耳,嘴上满是油腻的胖子,嘴角上还有硕大一颗黑痣,小笑眯眯的眼神中分明写着“不怀好意”四个打字。
这是王家家主,叫王有道,取意生财有道的意思。
“罗家是天关城赫赫有名的商号,一直以来口碑都很好,但有句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谁都有遇着麻烦的时候,越是在这时候越是需要邻里间同心协力。我们商会愿意对罗家伸出援助之手,愿意和罗家共渡难关。”
罗雅丹在心底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既然各位叔叔这样出力帮助罗家,想必也是有条件的吧。”
“看你这孩子说啥话。”乌木家家主佯怒地说道:“我们几个叔叔和你父亲那是几十年的交情,还用啥条件?若是我乌木家遇着麻烦想必你父亲也一样不遗余力地帮忙,这是人之常情是吧。我们三个老哥俩先前就合计了一下,你们虚无峰的矿脉最近不是也开采不力吗?”
说到虚无峰的时候,罗雅丹一惊,心脏不争气地紧张起来,这三个老狐狸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只是罗雅丹还不太明白他们打虚无峰目的的底气从何而来。
王有道说道:“我们三家除了这批银子之外,另外在投入一些财力、物力、人力资助罗家全力开发矿脉,到时你象征性地分我们每家一成的矿洞便可以了。”
王有道说得极其轻松,但罗雅丹却警觉起来,他们要的是矿脉,而不是产矿的利润。
罗雅丹说道:“虚无峰是罗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就算要转手他人也需要族里各房叔辈都请过来,而且让他们同意基本上是绝无可能的事。”
“眼下是特殊情况,也是罗家生死存亡的关头。”
罗雅丹放下手中的筷子:“王叔叔言重了,罗家现在很好。”
“那是你还不清楚罗家面临的严峻形势。”王有道端着酒杯笑道:“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三家已经请求城卫司介入,阻止了近百人,我们将这些人都安置在城外,拒绝他们入城。这些人都是长途跋涉从海口那边赶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你们罗家的票号,因为罗家在海口城钱庄被洗劫的缘故而想要来天关城兑换银契。源源不绝赶过来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每人手上都有至少三五万的银契,百个人也有三五百万之巨,足够让罗家在须臾之间破产。届时怕是罗家连虚无峰也保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拿着银契进入天关城,罗家还如何面对?”
罗雅丹脸上终于有了怒色,她毫不犹豫地怀疑,这些人恐怕都是被王有道之流给怂恿过来,甚至是罗家在天关城的钱庄被袭也有他们的一份,眼前这几人不是在雪中送炭,倒是火上浇油。罗雅丹忽然说道:“不是说今夜吃饭共有八家人吗,没露面的其余五家是躲了起来?还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所以退出这场胁迫?”
王有道呵呵一笑:“像刘家这样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不提也罢。至于是否胁迫,这要看侄女你如何理解,反正摆在你面前的路已经没有选择。”
罗雅丹连日来所经受的各种麻烦,终于在这一刻被这三个面目可憎的阴谋家转化为怒火,毫无优雅可言地将面前的细瓷陶碗朝王有道砸去。她手才刚抓起还沾着米粒的细瓷陶碗碗,一直负手站在王有道身边的仆人已死死抓住罗雅丹的手腕,令她动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