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今晚上可要玉清过来侍奉?”
海嬷嬷问。玉清是惠妃的内侍。“没意思,玉清有什么意思,”惠妃淡淡道。这时一奴婢进来回话:“娘娘,苏禾姑娘醒了。”
“醒了就醒了吧,”惠妃没好气的,忽想到什么,又软了声气儿,“你们好生照看,若病得重了,便传本宫的令去请太医。”
那奴婢应是,却步退下了。却说苏禾在长春宫倒座房里躺了两刻钟,床边烧着四个火盆,被子里还塞了两个汤婆子,把她烘得全身燥热。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看见四张陌生脸孔正围着自己,吓了一大跳,大宫女素问忙温声安抚:“不必怕,这儿是长春宫,是我们娘娘把你从储秀宫带回来的。”
接着,素问便将方才的事向她说了,苏禾心中万分感激,立即坐起身向几人道谢,接着一碗驱寒的药下肚,她便觉自己无碍了,只有些头疼。素问探了探她的额,没觉着烫,便命几个伺候的宫女自去歇息,她亲自打了水来给苏禾净面。苏禾听旁人喊素问姑姑,细端详了她,却觉她至多比自己大四岁,容长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容貌温婉,说话声调也柔柔的,苏禾没由来地愿意亲近。“这是你的屋子?也是……你的床?”
苏禾用热手巾把子抹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别见外,安心躺着,一晚上而已,我去跟她们挤挤就是了,”素问含笑着为她掖好被角,“你虽没大症候,可到底是冻晕了,不能小觑,夜里若发起热或怎么,喊我就是,我就在隔壁,”说着,她伸手往苏禾被窝里一摸,“你这汤婆子不热了,我去重灌了热汤来。”
苏禾忙拦她,说不必麻烦,素问却不管,一定为她灌了两个热热的汤婆子回来塞被子里,看着她躺下了,这才吹熄蜡烛,去隔壁屋同小宫女们挤大通铺。屋里陡然暗下来,苏禾翻了个身,望见纸糊纸的窗户上,印着风中晃动的宫灯的影子,绰绰的。沈阔也不知怎么样了。……次日清晨,苏禾起身,除脑袋有些昏沉外,身子并无异样,她洗漱完了便去到正殿,请站班的小太监进去回话,她要向惠妃请安道谢。没一会儿那小太监掀帘出来,说惠妃娘娘正在梳妆,没空见她,命她自回针工局,苏禾便在帘外蹲了一礼,算作答谢,后转身出了往长春宫。出了顺贞门,苏禾才觉自己踏出了地狱,心里松快许多,她没立即回针工局,而是满怀期待地去了内官监。到内官监大门口时,里头正在用早饭,饭菜香越墙飘出来,把苏禾也闻饿了。这时一弯腰驼背的老太监跨出门槛,剔着牙慢悠悠地散出来,见了苏禾,他笑得眼角的褶子绽开,“又是来寻我们沈管的?”
“他回来了么?”
苏禾问。“还没呢,你要寻他,晚些时候再来。”
苏禾眉心打了个突,她以为沈阔必定化险为夷,因着他是沈阔啊,有什么难得倒他呢?可是为何人还没回来,真出事了么?“那……那李公公回来了么?”
苏禾又近一步,急声问。“也还没呢。”
苏禾突然不知所措了,一整夜都没回来,皇上审问了他们一整夜?又或是已经下狱了?不敢细想,更不愿细想,苏禾浑浑噩噩回到针工局,在门口迎头撞上小德子和盛姑姑出门,给宫里娘娘送衣裳。小德子见是她,惊喜地喊住:“苏禾,苏禾,昨儿你真去了乾清宫?现下怎么样了?”
苏禾扯出个笑,并不答话,仍失魂落魄地往门内走……自然又引来局里许多人的目光。昨日局里都在传苏禾去给皇上送荷包的事,加上一夜未归,更生出诸多遐想,都认为苏禾已经侍寝,不日便要册封了,不过这样的事,不好多问的。当日午间下值后,到底有几个好事的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苏禾推说病了,一概不见,如此更坐实了她侍奉皇上的传闻,为此,左少监还特地准了她两日的假养身子。而芸儿和文绣是真关切苏禾的身子,皇帝的为人宫里多少都有耳闻。苏禾身娇体弱,初经人事,不补补怎么成,奴婢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芸儿只命厨下煎了碗红糖水,亲自端来……苏禾正坐在床头,见芸儿过来,未及她说话便先道:“芸儿姐姐,什么也别问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芸儿知情识趣,搁下红糖水叮嘱了句“你趁热喝,补气血”便退了出去。苏禾已忘了肚子饿,什么都吃不下。到了酉时,她又去了一趟内官监,沈阔仍未回来,问几个与李贵相熟的小太监,也都说不知出什么事了。当夜,苏禾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会儿想到沈阔被司礼监抓去用刑,一会儿想到他被拖出午门斩首,一会儿又想到皇帝赦免了他,千百种念头如乱线般纠缠,后头好容易睡过去,却做了个极真实的梦,梦里沈阔被绑在长条凳上,黄公公一脸坏笑地给他贴加官,她在旁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渐渐挣扎不动,最后彻底没了气息。她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只见天光已大亮,隔壁屋的早起来上值去了,后院静悄悄的。她立即掀被下床,胡乱梳洗了,这就跑去内官监,仍是同昨日一样,无人告诉苏禾沈阔究竟去了哪儿。苏禾没处打听,浑浑噩噩回了针工局,去寻有德,把他叫出屋去说话。“有德,你跟司礼监内官监的几位公公相熟,你留心替我打听打听,沈公公现下如何了?”
“怎么?”
有德诧异道:“沈公公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你只替我打听着就是了,”苏禾道。有德应下,而后左右撇了眼,见无人过来,这才拿手肘捅了捅苏禾,凑过去压声问:“你那儿怎么样了?”
“我?”
苏禾不解,见有德不好意思的样子,恍然明白过来,低眉轻声道:“没什么,八字都没一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