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佘忻上场的时候,宋见秋摘了耳机。她起身走到玻璃旁边,沈未明随她走过去。
宋佘忻正在自我介绍。
“里面应该能看到我们吧。”沈未明问到。
宋见秋摇摇头:“不知道,也可能是单向玻璃。”
“如果能看到的话,她不会被我们影响吗?”
“不会,”里面宋佘忻还在说着什么,宋见秋转头看向沈未明,“你看她平时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但她真正表演的时候,是不受任何外界条件影响的。”
她转回去,看着里面的女孩,继续说:“能影响她的只有她自己。”
沈未明看着她的侧脸,在心里询问道,你其实也不无紧张吧。能够影响她的只有她自己,眼下这种人生的转折点,算不算容易被自己影响的时刻呢?
“沈老板,”宋见秋环着手,这次并没有转过头来,“我并不是在替她夸耀什么,我只能说,任何一个人看过她在舞台上的样子,都会希望她一直就这样下去。”
沈未明为她这句话有些吃惊,完全的自信,竟然是用在侄女身上。这时候,音乐穿过玻璃从考核室里传来,她生怕错过什么一样转过头去。
小小的人在舞蹈房中间折叠着,这场表演在两个人的屏息凝神里开始了。
她其实不懂舞蹈,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宋见秋的意思。尚未完全长成的身躯中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当她起舞的时候,好像打开了一个情感的阀门。而且,竟然对音乐有这样的演绎能力,沈未明不禁赞叹,舞蹈和音乐其实从来都分不开吧。
好的现代舞者,能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延伸感,这也就是人们执着于追求脚背、追求手型、追求灵活度的原因。这些不仅仅要靠后天的训练,还需要靠基因,宋佘忻就是两项全占的那类人。你看着她,会觉得她像高山一样在云层中绵延,像流水一样自由洒脱奔去。
一舞终了,里面的人抬起手来鼓掌,沈未明也做出鼓掌的动作来。宋见秋却仍然环手看着,她始终在注视着。
掌声几秒钟后结束了,房间里,宋佘忻弯下腰鞠躬。
“有时候,我并不觉得她是我的家人。”宋见秋忽然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嗯?”沈未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常常有一种幻觉,虽然是我帮她选择了这条路,但其实是舞蹈选择了她。”
有关宋佘忻,她其实真的有很多感慨,这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却反过来给了她很多感悟。她很多次产生幻觉,她只是被上天委托以抚育一个闪耀的新星,是她宋见秋接下了这个任务,仅此而已。
她又想起那次交谈来,那天宋佘忻又一次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喜欢被叫做宋忻,当晚,宋见秋第一次和她聊起佘青。
“其实小忻的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有太多困难在她和你爸爸之间,他们才不得不分开。”
对真相避之不谈的话,解释就会显得很苍白,可佘青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嫁进来那年,宋见秋只有十七岁。年轻的她被新嫂子说着“喜欢”,被传授了很多技艺,被教会了很多其实本该是母亲要教给她的事。
宋见秋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对此的解释是“可以付钱交给别人去做”。佘青告诉她做饭不是一种服务,而是一种享受。
似乎是为了说服她,佘青拿出自己的独家肉酱来教她。虽说后来连佘青在家的样子都快要忘记,可宋见秋仍然记得那天,香喷喷的肉酱倒进一排瓶子里,佘青说,随时都可以吃啦,别人拿的时候要告诉他是亲自熬的哦,问怎么做的就说保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感动,但那天就这样莫名地被佘青打动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对人敞开心扉的人——除了宋铭,他们兄妹二人之间早已没有敞开心扉一说——可是对佘青,她的外壳几乎已经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冷漠。
她本以为佘青的离开对她而言会是一个挑战,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而后很快地进入了平淡期和遗忘期。
她对自己的信条更为信服了。
“他们都很爱你,否则为什么会叫你宋佘忻呢?”
说完这些,她静静地等着侄女的回应。冗长的沉默中,她忽然不再期待这份回应了,同时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