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因为吃药的事争执之后,宋见秋一直没回过宋廉那里。这种程度的争吵在他们之间其实算是平常事,但这次的特殊之处,在于宋见秋心态的变化。
那天离开之后,她无数次后悔自己冲动之下做出的举动,嗓子被药片硌住的感觉也无数次重现。她一直追求最妥帖的处事方式,可她把那一把药片吞下去的行为,既不能保证实现目的,还将她已经乱了的心暴露无遗。
宋廉会怎么认为?如果还像以前那样用一句“疯子”、“神经病”概括她还好,但万一产生了什么父女情深的心理……她对此有深深的抵触,可她又是真的想让宋廉好好吃药。
眼下父亲的病的确有治愈的方法,作为女儿,劝他走上正确的道路,应该是一种义务。
所以,接到薛姨的电话,听到她说“家里没药了”的时候,宋见秋顿时卸下重担。她欣然应允,却又在之后满心踌躇。她不愿面对一个或许想要再次和她言归于好的宋廉,车停在家门外面,她甚至萌生了一种把药放进去就走的想法。
她在车上坐了很久,接近中午,阳光洒在前玻璃上,让车里变得有些闷热。
她回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日,那天,宋廉为她办了一个很大的宴会,宴客厅里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宋廉各界的友人皆盛装出席。人们带来的礼物早已超过了“送给孩子”的范畴,宋见秋的脸上挂着未曾改变的笑容,向一个又一个陌生人问好然后道谢。
其实,对她而言,那个晚上又何尝不是灼心的呢?
最后的礼物来自宋廉,所有人的注视下,那架大提琴被带了上来。他命人打开,然后骄傲地告诉女儿,这架大提琴在某某意义上是独一无二。
他说了很多,他呵呵地笑着,他要向所有人宣布自己的女儿将走上大提琴的道路,而他接下来将给予慷慨的支持。同时,他要和女儿和解,这天过后,他希望宋见秋能再次成为他的乖女儿,即使走上另外的道路,也要拿到他的女儿该有的成就。
人们的目光落在宋见秋身上,尚显青涩的宋见秋,微微欠身道:“谢谢父亲。”
她很满意宋廉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宾客们或许认为这是她作为大家闺秀的教养,可只有这父女二人知道,这是宋见秋对于这场“谈和”的反抗。
在此之后,他们从未真正和好,却又好像从未出现过争执。宋廉认为曾经的事不足以宋见秋如此在意,他不知道,宋见秋是因为他的道路、他塑造她的方式而鄙夷。
成人礼的那件礼服早已被丢在角落,可这段记忆却愈发清晰。好像就是那一年,那年之后,宋见秋觉得他的家不可控地走上了一条下坡路,父亲的生意如夕阳一般沉没,家里的条件也随之每况愈下……
还未回忆到后来的悲痛,面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了。薛姨挎着一个帆布包走出来,宋见秋的神经立刻绷紧起来。
薛姨一出来便看到了这辆熟悉的车,她热情地走过来,摆手打着招呼。
没有退路了,宋见秋拿起副驾驶的袋子,开门下了车。
“小秋,买药来了?”
“诶,薛姨,”宋见秋迎上去,“我爸在家么?”
她还抱有一丝期待,宋廉有时会出门溜达溜达,如果这会儿他不在家,那一切都很好说了。
“在,在,”薛姨掩了掩嘴,“他现在不爱找那些人了。”
宋见秋点了点头,没有做过多的回应。她当然知道宋廉不愿和其他老人一起消磨时光的原因,论起年轻时的成就,这附近的老人估计连宋廉的一半都够不上,他虽老骥伏枥,却还总有一份“傲骨”——b不过,在这件事上,宋廉显得有些狼狈了。
宋见秋深知自己也有这样的“卑劣”,只是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
她绝不要活成一个狼狈的人,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底线。
“你先回,我去买点菜——留下吃顿午饭吧,给你下点莜面吃?”
宋见秋本想要果断拒绝,却因为薛姨的神情而顿住了。
薛姨一看她迟疑了,赶忙继续道:“这些年我说想喊你回家吃饭,买什么……排骨啊,鱼肉啊,我知道你们天天在外面吃好的,肯定早吃腻这些了,但也想不到其他呀。”
宋见秋听得很是难受,眼前的人越说越带着感情,好像还有对往事的无尽感慨。可她难以感受到这些——换句话说,她难以理解薛姨现在的心情,她只觉得这种气氛十分粘稠,让人无法逃离。
“前几天你爸说想吃莜面了,我才突然想起来,你也爱吃这呀。莜面这东西不一样,我这是家里的手艺,外面吃不到,是不是?”
宋见秋点头应了声“嗯”。
“对嘛,”她最后问到,“留下吧,哈,吃完再走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