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兴说这句话当然是故作惊人之语,要让李泌觉得他与众不同,值得交往。不过,他绝不是信口开河——在李泌面前信口开河,胡扯一气,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他这么说,是因为他曾经驻守西藏多年,对青藏高原的重要性知之甚深,有千余年的历史作底蕴,即使是面对李泌这样的战略家、政治家,他的见解也有足够的高度,足以引起李泌的兴趣,从而得到他的尊重。
李泌仿佛看穿了李再兴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吐蕃的确强悍,却不足以成为我大唐的心腹之患。贤弟,你有些过虑了。”
李再兴斜睨着李泌,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李三郎,你大概是想说我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吧?”
李泌笑着摆摆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李再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索了片刻,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多了几分严肃,仿佛他要说的是一件很重大的事。见他如此严肃,李泌也有些莫名的严肃起来。
“三郎,两国作战,就像是两个人比武较技,双方互有攻守,谁胜谁败,就看攻得够不够强,守得够不够严。如果有一方处于守势,只能被动的应战,另一方却可以随时出击,而且有可能一击必杀,你说,双方还能势均力敌吗?”
李泌眼神一紧,欲言又止。李再兴的话说得很含糊,但是李泌却足够聪明,他已经明白了李再兴的意思。中原和草原上的突厥作战也好,和吐蕃作战也罢,都处于被动的局面,就是因为胡人可以轻易的出入中原,而中原的大军却很难轻易的出入草原或者高原。大唐之所以能解除突厥的威胁,就是因为李靖等人抓住战机,几次深入草原,重创突厥主力,这才使强大一时的突厥分崩离析。
草原上的胡人一直就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先有匈奴,后有鲜卑,再有突厥,以后天知道还会有什么。中原王朝一直处于守势,只有在某些机缘下,有强悍的国力支撑,有天才般的名将指挥,深入草原,予以重创,这才可能取得一时的安宁,其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被动防守的局面。
不过,大唐既然能深入草原,重要突厥,为什么不能深入吐蕃,主动寻求决战?
面对李泌的疑问,李再兴点点头:“当然。高原与草原有相似之处,却又大有不同。我大唐铁骑可以深入草原决战,却无法深入高原决战,这就决定了我军只能被动防守。”
“高原与草原有什么不同?”李泌有些不以为然:“不都是地广人稀,行军不便吗?”
李再兴诧异的看着李泌,眼神有些怪异,似乎觉得李泌这句话说得很不应该。看得李泌也有些不安起来,意识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李再兴顿了顿,问道:“你登过山吗?”
李泌点点头,却不知道李再兴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登山登到最高处,是不是有些气喘?”
李泌再次点头,随即又反驳道:“登山力竭,自然气喘,这与吐蕃有何关联?”
“不然。”李再兴摇了摇头,嘴角噙着坏笑,他知道自己找到李泌的不足之处了。他够聪明,书读得也多,但是限于时代,限于阅历,有些东西他并不太清楚。“如果是一座高山,只要足够高,你就是在上面一动不动,也会有气喘的感觉。”
李泌摇了摇头,他没有这样的经历:“嵩山也很高啊,我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李再兴摇了摇头。别说嵩山,所谓的五岳都不过一两千米,和青藏高原的高海拔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世界屋脊是浪得虚名的么?他没有和李泌再说下去,决定保持一份神秘。“将来有机会,你到吐蕃去一趟,就知道区别有多大了。现在纸上谈兵,你也没什么印象。”
李泌大受打击,知道自己被李再兴鄙视了。他自幼聪颖,被称为神童,所到之处,还没有几个人能在学问上对他如此轻视,偏偏李再兴师徒俩对他都看不上眼,实在是令人憋屈。他决定不问李再兴了,找机会自己去了解一下。看李再兴的神情,他相信李再兴知道一些他不了解的东西,而李再兴从小在山里长大,根本谈不上什么阅历,他的这些见识大概还是来自于神秘的懒残僧。
有一个好师傅果然是难得的机缘啊。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和懒残僧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空欢喜一场,李再兴却和懒残僧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这样的机缘又岂是自己能够奢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