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有心为叶云洲周旋,卫如戈只问了她一个问题:“破军娘娘是要保他还是保自己?”
孔雀亲自看着叶云洲被剔去仙骨逐出终庭,那日人间冬至,寒风吹拂得凌冽,丧家之犬一般的叶云洲在人间一处寻常的路口遇到了来送他的孔雀。
“你来做什么?”他问。
“送叶宗主一程。”孔雀歪了歪头,笑起来。
“是么?”叶云洲也笑了,根骨被毁,他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反倒平静起来,他看着面容带笑却不达眼底的孔雀,戏谑道,“你恨我,却无不像我。雪凤因你而死,好女儿,你又比为父高尚多少?”
“是啊,我们血脉相连,殊途同归。”孔雀轻轻地说道,然后拔出了百里长情托卫如戈交还给她的昭阳剑,“我们都将为背负的罪业血债血偿。那么,父亲,就请你先到地府向我母亲赎罪吧。”
刀光凌冽的长剑瞬间贯穿叶云洲胸膛,他惊愕抬头,这一次,他清晰地在孔雀眼睛里看到了如烈火般燃烧的恨意。
长剑拔出,未沾染丝毫血迹,孔雀收剑归鞘,脸上却平静得过分,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即便所有的仇人都死了,也换不回她的母亲,她想要的,从来不只是报仇雪恨。
叶云洲的尸体被孔雀丢下了山崖,她回头却看见了同是来送叶云洲的叶瑾,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少,看了多久。
“兄长?”孔雀轻轻地唤了一声。
“你杀了父亲?”叶瑾没应声,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样的人,也配称作父亲么?”孔雀反问。
“柯柔来找过我,她说你杀了路舟雪。”叶瑾避开孔雀的问题,又问道,“是真的吗?”
“兄长觉得呢?”孔雀反问,有些事实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能从她的嘴里被承认,“娘亲和他,只能选一个,若是兄长会怎么做?”
叶瑾闻言了然,紧跟着便是不理解,路舟雪为了孔雀亲赴东山查旧案,又为她筹谋拜师,待她如何所有人有目共睹:“他待你不薄,雪凤为你做的这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所谓的死人,指的便是予昭。
“死人?那可也是你的亲母。”孔雀瞪大了眼睛,她对上叶瑾谴责的眼光,忽地嗤笑出声,眼眶却跟着湿润,“难道在兄长眼中她便是如此轻如鸿毛,‘死人’二字便可随意带过吗?”
“究竟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一己私欲,这样的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叶瑾问得有些咄咄逼人,面对这个交流不多的妹妹,俨然是失望至极。
“私欲?兄长既然这般看我,那妹妹也想问问兄长,母亲受难的时候,你在哪里?母亲冤死,你又在哪里?母亲多受瑶光磋磨,兄长竟是一次都未曾看过,此时此刻,又怎好这般指责我?”孔雀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试图查过东山——”叶瑾试图辩解,却因语无伦次而略显仓皇,他在心虚,想来那些无数次自我欺骗的话,到底也没能真正说服自己。
“东山旧案很难查吗?路舟雪初来乍到,半月便查得水落石出,母亲囚于凤凰台百年,兄长当真一点东西都查不到吗?”孔雀骤然打断叶瑾的辩解,一把撕开了叶瑾的遮羞布,直言不讳地说道,
“兄长只是懦弱罢了,兄长怕查到的东西牵动各方利益,然后落得和母亲一样,所以兄长不敢查,明哲保身,这是很聪明的打算。”孔雀太明白她这位哥哥了,和叶云洲一样,虚伪又懦弱。
“可是兄长啊,你既然选择了作壁上观,就一直装作熟视无睹好了,为什么要来对我这个想要做点什么的妹妹指指点点?!”她后半句话语调陡然上扬,嗓音尖利,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双目赤红地瞪着叶瑾,那眼睛里仿佛要掉下泪来,叶瑾都以为她下一刻是不是要哭了,可是她没有,她突然阖上了眼眸,哪怕是在血脉亲人面前也不愿展露她的脆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泪意尽数被掩藏,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不必对人言说的决绝:
“你见过终庭的夜吗?风是静止的,一个人守着空无一人的宫殿枯坐,冷寂的凤凰台永远等不来黎明,我的母亲悄无声息地死在那里,世人却只看得见新生的雪凤。”
“无人记她血海鏖战,无人念她功勋赫赫,东山祸事败露,更无人还她一世清白。若是连我也不为她平反,当年名动天下的朱凰,谁还会记得?”
叶瑾沉默下来,像是被说到了痛处,他也失去了指责孔雀的立场,他同她比较,未必就好到哪去,或许更加卑劣,所以他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潦草地说一句:“你好自为之。”
然后仓皇而逃。
孔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在背影看不见后,忽然很轻地嗤笑一声:“好自为之?兄长,你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们每一个人,都该赎罪。”
唯一无辜的人,被她一剑刺穿了胸膛,肠穿肚烂而死,那么,他们这些罪有应得的人,凭什么得善终呢?
一声叹息轻轻地落下,伴随着冬季的第一片雪花,又是一年大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