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五年,孔雀几乎在恶鬼横行、瘴气肆虐的鬼蜮寸步难行,昔日的古战场因为怨气冲天,几乎没有丝毫可以利用来护体的灵气,恶障与怨气毫无阻拦地入侵她的身体,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小师叔,好痛啊。”孔雀难以为继地跪了下去,惨白着脸,神色显现出些许无望来。
“这只是开始。”卫如戈一改往昔的温和纵容,强硬地把孔雀从地上提了起来,一面竭力应对着四面八方扑来的恶鬼,把孔雀严严实实地护在了羽翼之下,“你要知道,天道的机遇终归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十年时,有了前几年无数次的铩羽而归和无功而返,孔雀逐渐能够忍受怨气在血肉间穿梭的疼痛了,还能从卫如戈有意露出来的空缺里砍杀那么一两只恶鬼。
“小师叔,你是在陪我么”卫如戈挡下了大部分的危险,只留下万分之一给孔雀作为磨练,他从未遮掩,孔雀看在眼中只觉动容,“你本可自己——”
“不必有所负担。”卫如戈骤然打断孔雀自责的话语,一剑破开扑面而来的瘴气,回眸望着孔雀,眼神恳切又真诚,似是怕她不信,少年忽然勾唇一笑,晃了晃左手的长剑,以稀松平常的语气道,
“小师侄,我来可不是陪你,我改修无情,是要以杀戮荡尽胸中悲悯,只有肃清往昔众生道所炼心性,才算是真正放下过往,重头再来,这一次次重来,亦是对我的磨砺。”
……
第十年,孔雀能够从卫如戈的庇护下出来,凭借自己斩杀一般恶鬼了,可洛城剑法却再无寸进,始终只能在鬼蜮外圈徘徊,再往里走,仍旧无力招架,甚至要废了右手、自顾不暇的卫如戈费心照顾。
她尝试闯过一次鬼蜮内圈,却因实力差点丧命,被恶鬼附了身,是卫如戈强提修为引来天雷,这才堪堪保住她的命,他被雷劫劈裂了脊骨,背着因恶鬼附身而昏迷的孔雀,是生生用双手爬出鬼蜮的。
十指指甲尽数崩裂,一双手血肉模糊,伤及筋骨,三月有余都拿不起剑,孔雀苏醒时望着少年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不禁难过到不堪忍受地喃喃:“卫师叔,我拖累你了……是我拖累你了。”
一直坚定不移的信念这一刻让她感觉到了痛苦,她又想起了死去的路舟雪,想起了百里长情失望的眼光,她迟疑不定,她在想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卫如戈似乎透过她朦胧的泪眼看穿了她摇摆不定的心,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咬开手上缠着的绷带,露出将将长出嫩肉的指尖,轻轻抹掉孔雀脸颊上的泪。
他抵上她的额头,一手扶着孔雀的后脑,卫如戈不会花言巧语,他说出的只有一句笨拙直白的轻声安抚:“你怎么会是拖累,是我不好,没学到师尊的万分之一,也教不了你。”
“小师叔,痛吗?”孔雀低头看着卫如戈满是伤疤的指尖,声音颤抖。
“痛,痛死了。”卫如戈嘴巴一撇,看起来委屈极了,可他话锋一转,又勉强扯动嘴角笑起来,他道,“小师侄,越痛,才越不能放弃,我们没有回头路的。”
第二十年,孔雀已经可以一个人在鬼蜮外围自由来去,所过之处,百鬼皆惧,从那次差点丧命开始,她暂时歇了急功近利的心思,然而却在每一次参悟剑法失败时心生绝望。
这年的初冬,终庭未曾落雪,亦是孔雀剑法停滞的第二十个冬季,她迟疑着放下剑来,到底是闯进了卫如戈的书房,惶惶不安地问:“小师叔,我们还来得及吗?”
这年卫如戈三十八岁,他当年进阶炼虚境失败,本有大把寿数,却因着鬼蜮那一遭生死,一夜年华老去,如今虽不至暮暮横秋,却到底不似当初年少,他依旧容颜俊俏,眼角却生了苍老细纹。
当初的少年老了,他放下过去不愿多看的书卷,抬眸淡淡地望着孔雀,一如既往地包容,带着无限的勇气,只一句话,就安抚下孔雀的全部迟疑:“来得及,我们都还年轻。”
不,不对,孔雀忽然纠正了方才的错觉,卫如戈还是当初的少年,一身胆气,飒沓流星。
在鬼蜮厮杀的第三十五年,卫如戈因为旧伤发作不得已回了终庭,孔雀已堪破全部的洛城剑法,昭阳剑握在手里,荣光比起当年的朱凰也不逞多让,没有卫如戈的帮助也能在厉鬼肆虐的鬼蜮中心来去自如。
她便在卫如戈担忧的目光里执意独自留在了鬼蜮,面对始终放心不下的师叔,她朝他柔和地笑了笑,表现出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亲昵:“小师叔,放心好了,我没那么无用。”
“你向来不要人费心,无用的是师叔。”卫如戈叹了口气,他有些愧疚道,“本应该照顾好你,如今却因为伤势,不得已要将你你一个人留在鬼蜮。”
卫如戈回了终庭,少了一个人在身边无微不至的陪伴,独自在鬼蜮厮杀的日子漫长又枯燥,可一想到那个目标已近在咫尺,似乎又没那么难熬了。
人间的中秋,万家灯火摇曳最是热闹,终庭自诩凌驾凡人之上,却又割舍不下那些红尘世俗,这一日也学着寻常人间挂灯笼、游起了长街。
孔雀没有回去,于她而言,终庭不是家,母亲已去,兄长不爱,便也谈不上团圆了,只是坐在荒村破败的房顶上,望着远处山峦,以及高山上一轮明月,难免还是心生寂寥。
山下路过的老翁送了她一坛烫喉的烈酒,夜深人静时她怀抱着坛子一个人枯坐出神,三十五年人间岁月,或许起初还曾踌躇不定,到如今却是什么旁余的想法都没有了。
母亲死去的那年中秋,凤凰台亦是人情冷清,但是有路舟雪,那个男人自导自演埋下一坛酒,又带着她亲自挖了出来,还顶着一张清风霁月的脸烧了一桌子其貌不扬的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