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不是总说我狼子野心么,不做点真的,怎对得起他的抬举?”楚昭黎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抓住了路舟雪的手,二人十指紧扣。
“怎的突然想争了,你不是想出去么?”路舟雪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视线却看向了下头正操练的士兵,数量不多,只有五千,可胜在都是精锐,若是练好了,以一当十不是问题。
“只是忽然在想,坐到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会不会随心所欲一点。”楚昭黎淡淡道,从前他无所谓,因为总归是要走的,可是质子一事让他明白,
只要他的身体里一日流着楚氏的血,他就一日走不掉,即便天涯海角,只要有需要,他都会被抓回来,作为牺牲品推出去。
“这五千名士兵,养起来不容易吧,你哪来的钱?”路舟雪又问,他眼见楚昭黎一身衣服缝缝补补穿三天,实在想不出后者哪来的钱养兵,莫说是谢芙的三千抬嫁妆了,那点东西早该花光了。
“棉棉,你别只看我穷困潦倒啊。”楚昭黎忍不住失笑,把军符随手塞给路舟雪玩,“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是有封地的?”
路舟雪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只记得初见时少年芝兰玉树,疏离又戒备,再后来见他孑然一身,受尽苦楚,只顾着心疼去了,哪里还记得问他这些?
“我有封地的,封号为‘庸’,在西南,虽是穷山恶水,可他们不知道,西南出奇药,这些年我很是赚了些金银。”楚昭黎说着朝路舟雪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是相当得意。
“你这小子,我道你为何想去西南,原是老巢在那呢。”路舟雪面上笑骂,心中却是止不住的难过,这些事情,其实萧风灼也是同他说过的,就在旧王都讲不死国故事的那个晚上。
“只是那孩子出生时声势浩大,却天赋平平,文韬武略、诗词歌赋,无一样出彩,国君本就不喜爱他,何况才学平庸呢?”
“太子天资愚钝,又不通人情世故,国君寿诞送了一件礼物讨好,不想弄巧成拙,竟让国君以为他意图谋反,当夜便被废了太子之位,禁足宫中。”
“所以没多久,废太子就被他爹找了个理由丢到西南蛮荒去了,封号‘庸’,平庸的意思。可叹不死国昔日繁华旧都不再,倒是那庸王封地背靠苍梧山,反倒在妖族的经营下喧闹起来了。”
“庸王,楚昭离。”
路舟雪不知道那时萧风灼以一种玩笑话提起旧事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大抵还是耿耿于怀的,否则何至于语气那般讥诮。
楚昭黎并不平庸,路舟雪想,只是因为君父不喜,所以满城流言蜚语。
转眼春去秋来,弋阳城的树叶又泛了黄,杜乔同楚昭昀的婚事也喧嚷地办了起来,太子娶亲的仪仗走过长街,敲敲打打地就过去了,热闹的丝竹管弦声,在长乐宫里都能听到。
“皇太子娶妃,小黎儿在想什么?”路舟雪唯恐楚昭黎难过,挨在他身边,脑袋放在他肩头。
“若是来日我嫁你,三千里红妆,定比他们热闹。”楚昭黎笑答,一句赤诚之语却叫路舟雪骤然红了眼眶。
他不期然想起在不周山那次潦草收场的婚礼,那时萧风灼也是一身大红嫁衣,却被彼时追逐天道的他所舍弃。
路舟雪忽然再一次感觉到了痛苦,越了解萧风灼的过往,他才觉自己伤他越深,曾经他可怜予昭不为人所爱,萧风灼又好到哪里去呢?
路舟雪不敢想,萧风灼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成婚,迎来的却是又一次的背弃,他该多难过?
“棉棉,你怎么哭了?”楚昭黎只觉肩头忽然潮湿一片,手忙脚乱地给路舟雪擦着眼泪,一边无措地哄着人,“我哪里说错话了么?”
可就是这样,路舟雪才越发难过,这样温柔赤诚的人,怎么会没有人爱他,怎么能有人不爱他?路舟雪难过地抱紧了楚昭黎,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楚昭黎一愣,却是更紧地拥抱住了他,仿佛抱住了一生的执念。
“棉棉,你会走吗?”楚昭黎问,他的世界太荒凉,他试图容纳进许多人,可他们全都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满目疮痍的废墟,现在这个废墟被路舟雪重新搭建起高楼,倘若有一日他也离去,那楚昭黎将一无所有。
他也曾从心里产生过恶念,折断仙人的手脚筋骨,让他永也无法离去,可他成为不了那样的卑劣者,他应该从泥沼里爬出去,而非把所爱拉下深渊,黑夜太痛苦,他舍不得他与自己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