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漠冷风,鹰翅掠过,数座排列整齐的土室上空,一阵阵,撒过金纱。
三层酒楼上,灯笼硕大通红,缓缓转动,黑夜中冒出的巨兽眼睛。寂静,寥落,从窗子里透出一方金色的暖意,偶尔几声狗吠,与里头的哄笑声相衬。
花摇帽舞,芙蓉泣露,顾兆和按住了少女的肩膀,一张肥赘的大头大脸,从香肩上冒出来。
远在西域,他仿佛这里的活阎王,笼子里的美人,一个个泫然欲泣地盼他垂怜,又念起家中那个母夜叉,哼,她刚从小兰寺中被接出来,据说,差点疯了。
虽然顾兆和憎恨首辅,却不得不感激他替自己,收拾了这个母夜叉。
“啊——”美人仰起头,眼神惊恐,肩上传来剧痛。
一瞬间,意识到不妥,她又咬住了牙,生生忍住,顾兆和手底下不知折磨死了多少女人,她想活命,怎敢叫出声。
风穿长街,摇摇欲坠的红眼灯笼下。
一个白袍青年,拎着一把杀猪刀,站在了酒楼下!
白袍柔软,是大漠中的一捧新雪,被黑木枝一样的长街,衔住,青年的一头墨发,垂落在腰间,洋洋溢溢的杀气,将发丝拂乱,却拂不乱一双凤眸中的冰寒刺骨。
玉白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杀猪刀,刀身粗糙,尖刃薄寒,刀,是安静的刀,过年时,百般热闹下,一瞬间抹了喉咙,没入腹部,勾划开来,封住惨嚎。
黑色长靴,轻踩过台阶,他一步步,走上酒楼。
……
土室,一方软榻上。
玉察侧躺在榻上,正对着骊娘,一只手斜斜地垂下。
骊娘轻手轻脚地替她捻好被子的四角,小火炉上,甘梅子醒酒汤,咕噜噜正欢快,一股沁人心脾的寒香气,若有若无地勾着玉察的鼻尖,她微微一动。
西域的烈酒,能喝死一头狼,小酒馆里自然常备着醒酒汤。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骊娘揭下了红泥小盖,将醒酒汤,红莹莹的一汪,乘在白瓷碗中,红汤碰壁,摇晃着,她用手轻扇,散了一下热气。
若是光有勾引人的功夫,也不能教那么多男人神魂颠倒,骊娘看似粗枝大叶,做事十分妥帖,细致得像一股清泉,流进人心底。
她用柔软的臂膀,抬起玉察的小脑袋。
“快喝吧,小玉。”
骤然,听到这个称呼,玉察朦胧间睁开眼,以为自己回到了慧娘娘的怀里,不由得鼻子一酸,抱住了手臂。
小娘身上有奇特的香料气息,身子比慧娘娘更软,玉察伸出一根手指,恍恍惚惚,眼底是那张唇上鲜艳的胭脂。
慧娘娘从来不会施胭脂。
“你是?”玉察轻轻问。
骊娘抿起嘴,嫣然一笑:“傻孩子,我是你的干娘啊。”
干娘?哪里来的干娘,一点刺疼,玉察隐隐地想起,是了,被酒气熏晕前,她听到游澜京的声音,一点点逼进自己耳朵。
“叫干娘,听话。”他一面抚摸着自己的脊背,一面循循诱哄。
玉察的脸上更红了,却不是因为酒意,她跟他才没有任何关系。
骊娘用汤匙舀了一点,递在玉察的嘴唇上,第一口下去,微酸的甘梅子汤,顺着舌尖,一骨碌儿地淌进喉咙,似乎,渗进了五脏六腑般的舒心,随后,便是一股甜味回上来。
玉察的后脑勺,原本有些闷疼,此刻,缓解了许多,力气渐渐回来,眼前也越发清晰。
骊娘远在西域,不问世事,从未听闻过公主的名讳,游澜京也不敢告诉她玉察的身份,但她瞧着怀中的这个少女,若不是从小的宠爱呵护,一定养不出这样的娇贵身躯。
看女子,只需看一双手,便知她前半生过得如何了。
“小玉,你是哪家的姑娘呀?”
骊娘将下巴抵在玉察的头上,惬意极了,眼眸笑眯眯的,比狐狸还娇媚。
她一根手指伸在眼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被他偷来的,还是抢来的?”
“他从小性子就坏极了,除了一张光鲜亮丽的皮囊,可以暂时蒙骗小姑娘,要真认识了他这个人呀,怎么会有姑娘真心喜欢他呢?我看你又香又软,一定是个家中保护得极好的姑娘,为什么会跟着,上了这条贼船呢?”
不愧是游澜京的干娘,对他的认识十分到位。
玉察哑口无言,偷来的?抢来的?都有!可是,玉察沉默了半晌,低下头,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