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奥古斯都广场正中央的查士丁尼雕像下一样,阿卡狄乌斯圆柱下也有好些衣着暴露的希腊妓女正不断摆首弄姿,嫖客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翻云覆雨。稍阔绰一些的狗一样不停物色上等货,没钱的就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不时还上头地大出气。
——如果阿卡狄乌斯大帝看见他的帝国变成这种模样会作何感想?
当年无数代祖辈凭着钢铁般的毅力与干劲把地中海变成了内湖,如今帝国领土只剩下寥寥数块,世界渴望之城也变成了贫穷与放荡的淫窝,只差这最后的神罚降临。
罗马举步维艰持续到自己这一代,亡国之君的名号怕是没得跑了。
终于按捺不住悲伤的曼努埃尔感到鼻子一酸,浑浊的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从他干涸的泪哐中流下,他使劲用袖子拭去不让人看见,同时快步离开了这里。
狄奥多西城墙的外层不少都已经脱落,在夕阳的衬托下破旧得就像曼努埃尔脸上一道道的皱纹。
他登上城墙,满地躺着无数的伤者,一些年轻的教士和修女正熟练地救护伤员。有些伤势较轻的士兵看见巴西琉斯亲临前线还忍着痛向他颤颤巍巍地敬礼,曼努埃尔上前准备将其扶住,但更多人见状纷纷效仿,曼努埃尔霎时心头一紧,在那么多人的脸上他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眼神。
他止住了先前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面朝众人同样行了一礼,直到远处再次传来隆隆的机关转动声才放下手。
奥斯曼人的石头又砸过来了,守军一边四处寻找掩体一边咒骂,曼努埃尔则被侍卫保护着进入塔楼内避难,不多时四周都传来隆隆的巨响,曼努埃尔只感觉有一柄大锤正反复敲打着自己的头颅,感觉随时都会在这种打击下粉身碎骨。
他们将石头砸过来前都会先在上面淋上一层油使其燃烧,这样的石弹砸到城墙上还能飞溅出不少燃烧的碎屑,轻则点燃室内易燃之物重则落到人身上将其烧死。
类似的武器曼努埃尔见过,数年前威尼斯“战友”曾用类似的东西击破一道又一道城墙,待城墙塌陷就一窝蜂涌进去。
当时曼努埃尔就在边上看着他们把城内的罗马人不分老幼的屠杀殆尽,只因为他们选择支持自己那造反的哥哥。
和以往一样这次袭击很快就结束了,但又出现了一批新的伤者,塔楼内到处都是他们痛苦的呻吟。这些人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也近乎感受不到呼吸,只是一直睁着浑浊的双眼望着天空。
“陛下,您为什么要亲自前来,眼下奥斯曼人袭击不断随时可能攻城!”一个手持巨斧的壮硕男人带着侍卫急匆匆地朝曼努埃尔跑过来。
他长着一头过耳金发,肤色和拉丁人一样偏白,外貌却和希腊人有几分相似。他穿着与罗马士兵格格不入的锁子甲,头戴铁质圆盔,铁护手护胫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腰间罗姆法亚剑的剑柄镶着的纯金已经褪色。
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与他打扮相同,区别只是没有披风以及罗姆法亚剑上没有装饰。这正是城防部队的总指挥,同时也是瓦兰吉卫队的现任统领哈拉尔德。
“哈拉尔德卿,请原谅我必须来到这里,”曼努埃尔支撑着有些虚弱的身体扶着墙勉强站立,“国家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一个没有领土没有人民的巴西琉斯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有必要也必须同战士们一起为捍卫罗马的荣光战斗到最后一刻。”
“陛下,我能理解您的不甘,可如今国家陷入这种绝境您没有丝毫的责任,真正错的是您的兄长和父亲那一辈人,要不是他们沉浸于内战,帝国也不会——”
“不用安慰我了,我很清楚自己接手的是怎样一个国家,”曼努埃尔连忙打断哈拉尔德,“不过你说这怪我父亲,我觉得有些冤枉他了。早在那场撕裂帝国的内战打起来的时候我父亲只是个傀儡而已,不管我父亲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定局。”
“陛下,有一个疑问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论是先帝还是您都积极尝试联络拉丁援军,可他们,那些亵渎耶稣的野蛮人真的会来吗?”
曼努埃尔无法回答。早年约翰五世祈求十字军的举动已经完全失败,只有临终前曾向匈牙利的西吉斯蒙德送去的最后一份请求十字军的皇家信函。
可四年过去了,欧洲方面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曼努埃尔的耐心几乎都快耗光了,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带领所有人出城同奥斯曼人搞玉碎冲锋。
“快了,快了……慈爱的耶稣一定不会让罗马就这样迎接末路的。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手中的利剑锐矛,我们笃信真神,真神给予君士坦丁大帝燃烧着烈火的十字架,不屈的罗马人也将在那十字下所向无敌,罗马的圣火将像那太阳一样永远灼烧,罗马的怒火也必将烧尽所有帝国的敌人。”
像历史上那些名将一样,曼努埃尔也尝试对士兵们做鼓舞士气的演说,可回应者寥寥。
倒不是此时手下已经忘记了罗马的荣光,除却因为受伤无法发声的罗马人还有希腊化的瓦兰吉卫队外,大部分留在城墙上作战的都是拉丁人。巴西琉斯刚才的话进到他们耳朵里就跟天书一样。
曼努埃尔再次抬头望去,墙外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隐约还能听到对面的奥斯曼士兵正在唱歌。八成是庆祝他们伪神的吧,曼努埃尔心里想着,上一次罗马人齐声赞颂耶稣好像还是拉丁帝国覆灭的时候。
在天边的太阳即将西沉的时候,曼努埃尔忽然看到火烧云上出现了异像。他期初怀疑自己花了眼,连忙离开塔楼跑到露天城墙上,吓得哈拉尔德外加两个拉丁侍卫连忙追上去。
那个异像依旧没有消失,在曼努埃尔的眼中异像旁慢慢露出阵阵波浪状起伏的东西,等到靠近后他才认出那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继续变形,时而延伸时而弯曲,最后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君士坦丁十字,如达摩利克斯之剑一般高高悬在奥斯曼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