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叫叫。”陆安峦轻飘飘说,沈念听出他在笑。
又过一会儿,车骑到一段下坡路,车轮快活地疾滑起来,带起迅猛而凉爽的劲风,陆安峦迎着风又喊:“哥!”
“啊?”沈念这次以为他吓着了,“我慢点儿。”他顶风眯着眼睛,像从前的沈建平一样,一只手勒闸,一只手从车把上撤下,按了按陆安峦环在他小腹上的手臂。
他都没有意识到,他最早接收并且记住的,爱人的方式,正在一一传达给身后的男孩。
陆安峦动不动就叫他一声,他从问“怎么了”,到回答“嗯”。不落雨的东南六月不炎热,也不凉爽,他蹬车蹬出一身薄汗,却不觉得累,一路未停,二十四里路,稳稳当当载陆安峦回了学校。
车还没停稳,陆安峦先跳了下去,后座忽地一轻,沈念回过身。
“这儿呢!”陆安峦朝他身后方向招手,沈念看过去,看到楚梨挎着徐也,两人朝他笑得一口白牙。
四个人在省师范大学南门外的浙菜馆开了一桌,陆安峦和沈念身上衣服半湿不干,也不去换,因为属实饿得发慌。
“念哥大学好玩吗?食堂的饭好不好吃?大学平时还留作业吗?”楚梨一边扒饭一边问沈念,跟徐也等两人等到下午,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肯定是没有东北菜好吃,没看你念哥瘦得跟猴儿似的,别说话赶紧造,饿死了要。”
陆安峦塞嘴里两大口米饭,不忘夹一块粉蒸排骨放沈念碗里。已经两年多以前的习惯,给刚进家门一个多月,不好意思伸筷子的人夹菜,他记到现在。
沈念同样饿,然而随着排骨落进碗里,一股饱胀的情绪从胸口升到嗓眼,叫他一时落不下筷子。
徐也在这时给他倒了一杯果汁,说:“借念哥的光,头一次吃上浙菜,粉蒸真好吃。”
沈念倏地顿住,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而后发现桌上白钢茶壶映出的自己,眼眶通红。
许久,像过了两年三载,又像只是昨日与今天的分别。他端起那杯果汁灌了一口,放下杯子再抬眼,向三人笑得敞亮,说:“还有很多好吃的,也有好玩的,我带你们都试试。”
干菜焖肉最后一点汤汁被陆安峦抹了个干净,从小锦衣玉食的人,十几年来第一次吃饭这么凶,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九年前他生活在这座省的临省,家中餐桌上多是淮扬菜,时至今日,他以为记忆中的味道已经浅淡无几,却发现与今天这一桌有种不似又相似的像。
并不是单纯的口味相像,而是某种情形,某种关于家、关于美满的情形,他原以为已经远去,却发现在今天,变得尤为具象,再具象到身体上,就变成亟待填饱的食欲,他扒光了饭盆里最后一粒米,吃到最后另外三人问他胃疼不疼。
他抽纸巾擦了擦嘴,彻底找回闲庭阔步的舒坦,横起手臂挎住沈念的脖子,说:“正好。”
吃完饭接近三点,仍是一天当中热量最富裕的时刻,沈念到柜台付钱,陆安峦捏着易拉罐可乐站在餐馆门口用吸管咕咚咕咚吸,徐也给他肋骨一杵,说:“把你小心眼儿的,偏得让念哥花钱。”
“你念哥现在有钱,给学生上课上得美名在外,家里的钱估计一分没花。”说着他回头看看站在柜台边数找零的沈念,轻笑,说:“让他请吧,咱都知道他什么性格。”
意兴勃发的下午因为一顿饱饭变得昏昏欲睡,哈欠连天。最累的还是陆安峦,男孩把白色跑鞋后跟踩到脚下,踢起腿给另外三人看磨红的后脚踝,“瞅瞅我为了咱能吃上这顿饭付出了多少。”
白鞋在黄土路上跑过,灰扑扑一层尘,和陆安峦叫雨浇塌的头发一样惨不忍睹。
“你赔徐也一双新的!”楚梨揪住他的衣领,火气腾地上去:“是谁脑子有问题穿双板鞋来,穿脏别人的鞋还敢矫情?”
陆安峦心虚地“呲”了一声,眼神开始漫天乱瞟。
他才不可能告诉沈念,来时自己告诉楚梨徐也,这趟南下是为庆祝高考胜利,一道旅游,因此出门时刻意把自己捯饬得花枝招展,穿了新买的空军一号,抓了最支愣的发型。
结果下飞机后拉着两人直奔沈念大学,堵在校门口蹲人,逢人便打听沈念的消息。
徐也楚梨心照不宣地跟他一起,终于显灵的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第二天一早遇到一名沈念的同班同学,打听到沈念去了哪里上课,陆安峦拔腿就要跑。
“你那鞋,你跑得动吗?”徐也拽住陆安峦后衣襟,踢了踢他空军邦硬的鞋边,“咱俩换。”
陆安峦换上跑鞋扬长而去,留给两人高举右手的背影:“等我噢,肯定把他抓回来!”
“你给我松了!我肯定赔他啊我肯定赔!你给我松了!”俩人在餐馆门口撕扯,楚梨揪着陆安峦的头发扇他的后脑勺。
“咱走,念哥也累坏了吧,咱赶紧歇歇去。”
徐也推上沈念的自行车,吹着口哨带沈念朝不远处的一座高楼走去。
2007年夏天将成的少年,寻常不过的六月,天地间招展的新绿,傻气的情谊,在后来的岁月中,难免要变得飘渺而可忆不可追。
这一天当中的滑稽尴尬还未全演完,站在一间标间和一间大床房门口,陆安峦挠起后脑。
房间是草草订下的,标间住他和徐也,给丫头在正对面定了一间大床,不确定何时能把沈念找回来,以及是否找得回来,没来得及想之后四个人怎么住。
“还不赶紧谢谢哥,给你制造这等好机会。”陆安峦拐住沈念肩膀,扭头对楚梨小声嘀咕:“徐也昨晚上睡的左边那张,你现在进去还能从枕头底下翻出他早上落的mp4,但是哥还是要提醒你,咱是姑娘,得有点矜持,别真给哥整出什么事儿来回头我叔我姨揍死我。”
楚梨一瞬间眼睛亮了,红润的嘴唇翘起很不淑女的笑,“还真是叫你做了点好事陆大头,徐也的鞋不用你赔了,回头我给他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