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不确定是否是错觉,他看见陆安峦说那两个字时嘴角挑起一个很违和的角度。
07年全球温度受气候变暖影响尚不明显,东北的夏夜相当惬意,徐也提了一整只西瓜来,三个人坐在院里的大木桌上啃。
“南果梨回家之后挨她爸训没?”陆安峦问徐也。
“没跟我说,倒是这阵儿不让出门了。”徐也咽掉嘴里的瓜,声音没什么起伏。
沈念从瓜片后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孩,想起楚梨告诉他的事,十五年,徐也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正巧这时手机又响了,不受控制地心脏一紧,沈念把中指食指怼进了瓜肉里。
“接吧。”铃响一阵后陆安峦淡声说,眼没抬,抽纸擦了擦手指,起身进了屋里。
徐也很快也起身跟了上去,沈念按下接通键时,还没想好第一句该对陆成江说什么,虽然每次都是陆成江先开口。
是的,在陆安峦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与陆成江联系过不止一两次。
“最近过得好吗?”每次都是同样一句话,由于男人嗓音比男孩厚重得多,零几年的手机通讯音质不高,声音听起来略微沙哑模糊,这句话每次就好像蒙着灰,从相当遥远的年岁向他传来。
“我很好,陆叔叔呢?”每次他也是差不多的回应,保证礼貌,也保证不说太多,因为多说一个字,都感到是对陆安峦莫大的亏欠。
“嗯,都还可以。”
通常他们只是互相问候,陆成江问他钱够不够花,有没有生病,他礼貌地答,只有一次两人谈话内容多些,是他大学报到后的第二天,男人漆车正装,一通电话后出现在他的校门口,引得许多人侧目。
他先是震惊,后来才缓慢懂得,在这世界上能力足够高时,想追踪任何信息都不难。
尽管男人神色沉稳如深湖,但他看出来陆成江对他报考南方院校的选择感到愉悦,因为男人几次抬手想拥抱他,碍于校门口人流往复才没有实现。
他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还把自己在临省的私宅住址留给他,几次叮嘱他大小节假日过去玩。
他呼吸艰难地看着男人捏卡的指尖,只觉侥幸,侥幸开学前他故意与陆安峦冷脸,让男孩没有送他来学校。
“暑假做家教的钱已经足够学费了,需要买的东西安峦也都带我买了,来之前安峦还在我的书包里放了存折,所、所以,陆叔叔,谢谢您,谢谢安峦,之后都不需要你们为我破费了。”
“做家教?”
沈念没想到他刻意几次说到陆安峦,刻意说“你们”,都没有引起陆成江注意,男人反而对他高考完做家教攒钱这一点有疑问。
“我知道了,把卡收下,每个月我会打钱进去,不要因为任何原因,劳累自己,陆叔叔希望你,一点苦都不要吃,可以么?”
男人说的是“可以么”,既不是“知道吗”也不是“记住了吗”,他问他“可以么”时,沈念不敢确信,因为他又在男人眼里见到了形如2005年除夕的落寞。
他们那天一起在校旁吃了一餐午饭,饭后回到宿舍两个室友一进门就挎住他的脖子:“我的天呐那是你爸吗?还是你家谁?太有派了,大哥敢问府上是何许人也?”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解释的,可无论他怎么说,他也笃定自己再不适合见陆安峦了。
可现在他又坐在洋房的院子里,接听来自陆成江的电话,就在陆安峦的窗下。
“暑假有什么打算,学校事情多么,多注意休息,闲时来叔叔这边逛逛,可以带着同学朋友一起。”
男人对他极富有耐心,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陆成江叫他过去,国庆、元旦,甚至这一年春节陆成江到学校看过他,他全都隐瞒了陆安峦。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洋房里发散出的灯光,猝不及防看到了陆安峦抱臂靠在一楼长窗边的侧影。
他到底是怎么一次又一次亏欠陆安峦的,事到如今他再不是出于有意都显得苍白。
“决定好了么,小念。”
他许久没有把话接下去,于是男人在电话那头轻声催促,他还在踌躇,未曾想陆成江紧接着说:“你来我这里,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父亲。”
“我、”
“啪!”
桌上没吃完的西瓜片拍倒在盘子里,汁水溅到他脸上一片冰凉,猝不及防,将他的记忆,拉回到与陆安峦一同淋雨的午后。
“我回东北了,陆叔叔,安峦生日要到了,我想先陪他过生日。”他语速很快,恐怕不迅速说完会亏欠陆安峦的更多,可男人随后的沉默和类似叹息的气声又让他恍然——其实他也同样歉疚于陆成江,却从始至终给出的答复都是拒绝。
“他……”陆成江少有说话迟疑的时候,却在这时略做停顿,片刻后才说:“我知道了,时间不早,多休息。”
“嗯……好、好的,您也是。”
打在他身上的光晃了一瞬,是陆安峦从窗里走了过去,不多时屋里传出枪战声,他听出是陆安峦和徐也常打的一款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