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我也没打算活下去,谁知天意弄人……别害怕,孩子,它们看不上我这衰老的身体,我只会难看地死去,不会变成怪物伤害到你。”
在弥留之际,她的语言又变得温和起来,像是病床前的老祖母对着自己的孩子留遗嘱:“快死之前,我想和你再说些话……”
她搂着衣服低语:“世界上……只有两种路:简单的路,和正确的路……没有错误的路,别去类似这种冒着危险的简单的路了……去充实自己,去保护自己,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珍惜你的光阴,每一秒都别浪费,然后去……正确的路吧。”
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头垂了下去……她死了,消失在风轻云淡里。
不是所有的路,都能有归途;在这个注定是悲剧的故事面前,浮起数不胜数的赴死之人,像血色冥河上飘着的尸块。
我久久地坐在那里,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生命如此轻易地逝去,那么突然,我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情感,没空露出惊愕的眼神,也无力挽救她。
我和这具尸体待了一整夜,看着她慢慢变得僵硬冰冷,我也想了很多;这一晚上的自我反思,几乎推翻了先前那个我引以为傲的文艺青年的形象。
她说的对,未经思考的死亡是不值得的。我也再度回忆了老师生前给我上的最后一课:的确,为了使战争更早地结束,我必须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意义,然后使更多的年轻的生命不必陷于战火中。
未来的事情,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你知道的,你可以相信自己。
第二天我背着她的尸体,在云层散尽的晨曦里,我看见了一道漂亮的痕迹,一道金色的身影,正在向我飞过来:和当年我看到的那只鸟儿别无二致。
“那难道……是那只鸟又飞回来了?”听到这里,薇儿惊讶地叫了起来。
“当然不是了。”
楚斩雨轻轻地笑了,他拿着热乎乎的湿毛巾擦干净薇儿的脸颊。
“我所见到的,是被晨曦涂上了金色光芒的新型战斗机,看起来很像鸟儿的形状。”楚斩雨将拳头抵在胸口:“后来我参军了,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金色的身影。”
“如果不参军,坚持写作的话,会过的比现在更好吗?书上说,军人是辛苦的。”
“不会的,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那样选择,我那时的愿望早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文学梦了,文学当然很好,但是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保护其他人;再华丽的文字,也没办法变成剑和盾。”
“楚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我自己一直都很幸福。在我看来,能够像我的前辈们那样,去保护比我们弱小的人,不让灾难熄灭人类的薪火,这是我身为军人,最幸福的事情。”
楚斩雨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悲惨的人,在怪物的袭击里目睹全家身亡的,在战争里颠沛流离身无定所的,家破人亡的,精神失常的,身体残废的……在灾难面前他们不能保全自己,断掉的手脚也不会像我一样长出来了。”
“实际上我经历了友情和亲情,可是有些人,就连这基本的幸福也没有得到过。”楚斩雨摸着她的头说:“我已经足够幸运,没有必要过分爱怜自身。”
薇儿听完他的话,一知半解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想睡觉了,楚斩雨带她回到房间,看着她钻进被子里,离开卧室前,他还帮薇儿理了理被角,把边角布料塞进下面。
她又把头伸出来:“楚要爱自己。”
楚斩雨轻柔地和她告别,关上灯和门,留给这一方空间小小的寂静。
一场寒冷的雨曾经落入他的眼睛,世界便变得水雾弥漫,耀眼却没有温度的月亮,在夜空中湿透了洁白的面容。
二度异潮,继承了由“觉者”带来的一度异潮的一切特质,在这基础上,灾难升级,让世界宛如跌入真正的地狱。
楚斩雨走过走廊,站在一扇玻璃窗前。
二度异潮的场景,和人们想象的灾难片完全不一样,没有海啸火山地震,最初甚至也没有怪物出现,那一天很宁静;在事发之前,老年人躺在摇摇椅上享受阳光,孩子们在水泥地上追逐游戏。
那一天,全世界都下了一场轻柔的雨,沙沙声轻柔地缠绕在人们的耳边。
这场雨维持了两秒。
自那之后,二度异潮爆发了。
幸存的人们将二度异潮称为“暴雨纪”。
不会再有那样的雨月夜,以迷离的光在幽暗间穿梭,静谧辉色倾泻,宛如无缘由飘落的轻雨,朦胧中窥见天外飞来的影子:正在将整个世界吞没。
玻璃里映出了楚斩雨自己的样子。
这是一张无论做任何事都可以被原谅的脸,每当有人赞美他的长相时,楚斩雨总会格式化地笑笑,将惶恐藏在心底。
这张脸,这具身体,都是借贷。
自从注意到了身边在暗处阴冷凝视着的孤独,那就无法再自欺欺人假装没看见;自那之后,能自我拯救的只有他自己。
“晚安,薇儿。”
楚斩雨也悄悄地说,离开的步调,轻柔得像是一场毫无缘由的轻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