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斩雨感觉异变可能引发了杨树沛的脑部疾病,怎么会没头脑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失笑道:“我是楚斩雨啊,您糊涂了吗?”
虽然濒死,可是杨树沛的眼神很亮很清晰,简直如黑曜石一样闪亮。他嘴唇发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慢慢地靠近传声设备,看起来是唯恐楚斩雨听不见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来到…呢?”
最后一个宾语只有楚斩雨听见。
这组起来的一句话,宛如当头一棒,重重地砸在了楚斩雨的脑门上,震得他心神巨震,和末日审判的号角那样洪亮骇人。
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不停的颤抖,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完全忘记了应该作何反应。
正中眉心的子弹是温柔的,楚斩雨此时就正眼睁睁地看着这颗温柔的子弹致命地朝自己飞来,打中了自捂得紧紧的,也万万不敢和任何人说的秘密。
楚斩雨愣愣地看着空中,双目毫无神采,在背着光的角度下漆黑如空洞,仿佛能吸纳一切,色泽好像灵魂被掏空;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最终楚斩雨没有说话,然而他的恐惧和震惊已经把他出卖给了杨树沛,杨树沛了然地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听完了睡前童话故事结尾的孩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他死了。
楚斩雨被滴滴的声音惊动,他看着屏幕三道平平的红线,医生和护士捧着鲜花,以及守在外面的士兵沉默着走进来,他们没有带枪,为首的人也递给楚斩雨一束白花。
他捧着花,下意识地站在人群的外围,穿着白衣服的医护人员,黑衣服的士兵,被头顶柔和的光一照,虔诚的人们身上散发着一圈模模糊糊的光晕,像是透过淋满雨水的车窗,隔着往里面看,却看不真切。
楚斩雨很想逃出去,离开这里,逃到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但是他做不到。
……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这时,他的情绪已然完全失控,晕眩的感觉笼罩了他的一切,他摸着扶手走下人来人往的楼梯,心跳和呼吸也仿佛消失了,周边变得寂静空荡,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窃窃私语,高声的呼唤和低低传来的啜泣,这一切都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他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街上,温暖到疼痛的阳光洒下来,穿过树叶和高楼的间隙,在街道上的人群间来回,载着客人的电车开了过来,穿着各种衣服的人,在他眼里像是不断抖动的驳杂色块。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医院里了。
实际上,他思考不了任何事情,脑海里徘徊着一个名为绝望的幽灵:
“完了,一切都完了。”
意外就是这样,像一场潜伏许久的大暴雨,每次出现都能精准地抓住你没带伞的时候倾盆而下,淋得你眼前发黑发湿,使你毕生都永久地处于暴雨所带来的潮湿里。
他仿佛狼狈地走在夜里,走在雨里;无边黑暗里,瓢泼大雨里,看不见任何东西,想要呼唤曾经干净清澈的河水,凌晨时分清脆的鸟鸣和一颗无瑕的心灵。
满载着乘客的车辆开了,楚斩雨愣愣地看着车辆远去,身后鸣笛声层层叠叠,他缄默着让开道路,如梦初醒,看着车流像河水流入干涸旱道一样四散开来,奔向远方。
“而每一次走向未来的步伐,都会在积水里溅起透湿裤脚的淤泥水花,将你的双腿和灵魂都如灌铅般沉重,麻木不堪。”
没人能逃出暴雨来临前的惴惴不安,楚斩雨也是,摆动双腿变成了一个机械的动作,楚斩雨现在是一辆设定好程序的战车,即便无人驾驶,也能准确地开向他该去的地方——统战部,他该去这里,不能独自躲起来放声哭骂,更不能逃走。
“无法舍弃的人,休想得到任何东西。”
他隐约想起这么一句话。
我已经舍弃了这么多东西,属于我的人和事好像迫不及待地离我而去,可是我在舍弃之后,到底有没有得到什么?
到了办公室,他之前拜托阿黛尔专员带话,科研部那边已经也已经把视频拷贝好,楚斩雨把处理好的纸面文件交给助理,这才过去没多久,助理胸口上已经别了祭奠杨树沛的白花。
终于有休息的时间,他去隔间里洗了一把脸,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电子钟表发出准时的滴答声。
“下午五点整!”
楚斩雨摸了摸钟表上的小鸟,把它塞回去,随后他穿上正装,戴好一杠一星有麦穗装饰的少将肩章,拿着刚刚批复的文件,走出了大门。
他此刻必须让自己忙起来,才能做到不胡思乱想,否则恐惧瞬间就会把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