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原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既然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从瓜岛起,太平洋岛屿战争打了三年,诸君难道没有从失败中引出正确的教训吗?”“美国是一个实用的民族。他们有很精明的经济学观点,他们决不会白白浪费金钱和鲜血。敌人每次登陆,都做了极精确的计划;选择我们未予注意的海岛;选择我们忽略的海滩;探测水深;炸开珊瑚礁脉;不断改进两栖战车;大量使用喷火器、喷火坦克和无后座力炮;地空联络、地舰联络越来越完善;每次炮击的精度提高,时间加长,强度加重,在硫黄岛甚至用海水灌洞……这一切难道不说明敌人在不断学习、改进岛屿战争的战略战术和兵器装备吗!”
八原激动起来:“三年来,我们又都做了什么呢?我们也学会了一些东西:放弃水际滩头决战,减少无希望的夜袭,深挖工事,加强坑道,增加火炮的数量和命中精度,改善联络,动员岛民,迫使美军一次比一次流更多的血。”
“但是,我们所做的最根本的努力,就在于把一支从头到脚都灌输了进攻精神的军队变成一支防守型的军队。从现代战争统计学角度讲,一名依托工事防守的士兵,能对付三名攻击的士兵。我们依坚固的工事和坑道,大量杀伤敌人,正是美军迟迟未能踏上曰本本土的原因。”
“今天,美军以千余艘舰艇和六个师的兵力进犯冲绳,兵力和火器均占绝对优势,加上敌人占有冲绳的制空权和制海权,迫使我们潜入地下,完全是不得已。我们无视基本的现实,用薄弱的兵力和很少的火炮进行反攻,不是正中敌人下怀吗。敌人畏惧的是我们的坑道工事,欢迎我们反击。反击失败,连防线也将不保了。”
牛岛问清冈:“君意如何?”
清冈从理智上讲当然是反对攻击的,但他却信口开河,一改前衷:“我反对八原君的意见。我们正面的敌人分为两部分,美国海军陆战队和中国军队。他们受的是两种训练,军人信条和战术意识也截然不同。敌陆战队和我们的战斗力差不多,但是,中国军队就差多了。中国军队都是强征来的居民,老的老、小的小,士气低落,普遍厌战。我敢说,只要我们敢于向他们发起主动攻击,他们一定会在向中国河南那里表现得那样,仓皇撤退。”
清冈永一振振有词地接着说:“敌人占领了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其战略目标已经达到。遇到我军坚固防线和雨季,敌军攻势越来越弱。显然,他们想把我军封锁在岛南,以减少攻坚流血。乘敌军疲惫,防务松弛之际,发动一次大规模反攻,必定能大量歼灭敌人,振奋我军士气,缴获武器装备,使冲绳防卫战达到一个新的GC。我想,这也是大本营的意图。”
“我建议从安波茶和幸地之间美陆战六师与中国军队之间的结合部突破,经棚原、南上原,直抵中城湾。这一路攻势将切断并包围中国军队新14师大部和第131师一部,配合与那原方向的反击,将包围圈中敌步兵全歼。这一行动是太平洋战争期间最勇敢的战术反击,与以往那种战术目标不明确的反击迥然不同。塞班岛的反击就是那种”自杀性‘反击之一,反击的目的是包围和消灭敌人。“
清冈扫了八原一眼,狠狠地说:“八原博通大佐显然是被敌人的火炮吓怕了,我反击部队与敌人犬牙交错,敌人任何炮火与飞机均施展不开。正好发挥我军白刃格斗的长处以击中敌人的短处,以长克短,岂有不胜之理?八原君连大本营命令都敢违抗,恐怕也太自负了吧。”
他在关键时刻猛地咬了八原一口,很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八原气得脸色发白,一声不吭,脸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
牛岛满根赏识清冈的这一席话。他握了握清冈的手,对他的支持表示感谢。雨宫中将和藤冈中将也随声附和。
长参谋长握着八原的手:“八原君,考虑得太多啦。要死一同死,好歹就请快点儿同意组织今天的进攻吧。”言毕,长参谋长满面流泪,难于自己。
八原这才答应:“按清冈永一的意见,我死也不肯同意这次反攻的。这个愚蠢的反攻计划,其失败不言自明。但是,我仍旧是个感情脆弱的人,大家昂扬的斗志,使我很感动,特别是参谋长。承大家的信任,我答应了。客观地说,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占绝对优势。我们以劣势部队取得了这样的战绩,不是也很值得骄傲吗?大家都在拼死奋战,我八原当同谐君一起为天皇效力。既然要打,还是仔细研究一下吧,清冈的计划,我不能完全同意。”
长勇中将狠狠瞪了清冈一眼。清冈泄气极了。
第三百零七章 … 冰山(九)
四日凌晨四时五十分,日军琉球守军集中了所有的炮兵,向美军陆战六师和中国陆军新14师阵地的结合部幸地高地发动猛轰,其火力密度之大,为太平洋战斗中仅见。美军海军陆战队和中国陆军的士兵惊异地看到,一堵火的墙壁在他们面前推进,弹片横飞,景况惨烈。和田中将手下的曰本炮兵部队几乎打光了他们所有弹药储备的五分之二。
紧接着,日军投入了他们的主力部队,从日军战略总预备队关东军里抽调来的雨宫中将的第22师团。曰本驻冲绳的海军陆战部队也交出了最精锐的四个大队投入反攻,战况殊为激烈。在他们选择的主要突击方向,中国新14师的阵地前,他们投入了第22师团的基本部队步兵第22联队。
果然,前锋部队潜伏到了新14师战壕前100多米的地方,直到战斗发起还没有被发现。手持家传倭刀走在最前面的大藏联队长一声令下,那些曰本兵顿时就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叫,挺起装好刺刀的步枪凶猛地冲进了华军的阵地。防守这段阵地的国军士兵这才警觉过来,留守在战壕的士兵来不及开枪和装刺刀,只好用枪托和这些拼刺凶狠的曰本兵拼命,很快就被一一杀死。这段地域的几个隐蔽工事也反应过来,朝外面一切会动的物体扫射,给日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这种伧忙的抵抗作用不大,在一线阵地打开缺口的曰本兵兵分多路,插到这些坚固工事的背后,很快就消灭了这片地域的华军守备部队。
顺利达成了第一个作战目标,日军的前锋部队没有就此止步。按照预定作战计划,第二梯队马上就会运动上来接管攻下的阵地,而预想中在偷袭成功后不会有多大损失的第一梯队将一鼓作气直插到华军的纵深腹部,彻底动摇华军的作战决心。接下来师团主力就可以轻松地击破华军的抵抗,然后从侧翼威胁美军,逼迫美军放弃阵地向后撤退。
大藏联队长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发热,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集结起来准备突击的1000多部下鼓起了劲:“诸君,努力去干吧!再加把劲打垮前面的敌军,诸君在国内的父母一定会为此而自豪的——”
话音未落,华军的炮弹倒先落了下来。不知藏在哪里的远程重型榴弹炮接连开火,一颗颗威力巨大的高爆榴弹高速砸在大地上,带来死神和火神的问候。大藏联队长阁下第一时间迅捷地跳进附近的战壕,而他的部下也有样学样找地方躲避起来,而那些来不及隐蔽的人就在炮弹的爆炸中尸骨无存。听着这密集的爆炸声,躲在战壕里的大藏联队长心都凉了:想不到华军的重炮兵反应会这么快!他的部队已经被彻底打懵了,刚上来的第二梯队就暴露在野地里,损失一定会更加惨重!
时间在大藏联队长的悔恨中流逝,不知什么时候起爆炸声停息了。感觉到自己安然无恙的联队长阁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他马上就看到了阵地不远处第二梯队被炸得一片狼藉的断肢残体,以及不足一个中队的幸存人员。不过他的部队依华军工事的保护倒是损失不大,让他升起了几分信心。他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四处呼喝士兵马上修补工事应对华军的反攻。
在炮兵猛烈炮火的支援下,原先因为被潜伏的日军偷袭而丢失了阵地了新14师40团二营与派来增援他们的一营组织起了反击部队,几乎是紧跟着炮弹炸起的气浪,向日军刚刚占领的阵地发起了猛烈的反冲锋。在付出相当的代价以后冲入了日军战壕。只见人群涌动之中,官兵们用刺刀捅,大刀砍,与日军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鬼子的两个大队密集的队形几乎填满了整个山坡,40团的一营二营也是两个加强营足足有将近一千二百人。连同鬼子投入的近一千八百人的兵力,小小的山坡已经无法再容纳更多的部队了……官兵们掏出了手榴弹,对着近在咫尺的鬼子兵就扔了过去,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往往被战士们拿在手里足足三四秒钟。一是为了凌空爆炸增加威力,另一个就是防止鬼子捡起来扔回来。为了尽可能的多杀伤鬼子,一部分伤员甚至拉响手榴弹就冲进敌群。更有甚者赤手空拳的闯进敌阵,拉响鬼子兵身上的手榴弹与附近的鬼子一起同归于尽。鬼子兵被一营二营的疯狂的打法惊呆了。
在中国部队后续部队几乎是连续不断的冲击下,日军终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刚占领不久的阵地,心有不甘的退了下来。
新14师40团一营二连二排的排长何维业把脸贴在泥土里,那种湿润冰凉的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但他别无选择,现在小鬼子的炮击实在是太疯狂了,疯狂的连美国人的炮火都被日军的精确猛烈的炮击压制住了。
何维业是广东湛江人,十八岁那年加入19路军,参加了民国二十年的江西剿匪、民国二十一年的“一二八淞沪事变”、以及民国二十三年的“福建事变”,先后跟“赤匪”、曰本人还有现在所在的中央军都打过仗,年纪才35岁的他就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文化,恐怕他早就升到营长也未可知了。
原先在19路军的时候,他不像其他没读过书的士兵一样只知道当兵吃粮、为军饷卖命,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何而战。福建事变失败后,他和许许多多前19路军士兵一样,被中央军收编以后不过想在中央军里找个好的安身之所,当兵吃粮赚点钱回家乡娶老婆而已。结果多年的战事下来,他早就觉得自己的这条命实在是从死人堆里面捡回来的,就算多活一天,也是老天对自己的照顾。
“我们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但是政治的腐败、异族的入侵,让我们国家最终沦为半殖民地的三流国家,人民也变成任人欺凌的下等人。但这不是命中注定的!更不是不能改变的!只要我们华人团结一致,不怕为国家民族牺牲,我们的国家也可以富强起来!要想你们的家不再受穷、被人欺负,要想将来你们的孩子过上这样富足的生活,那就拿起枪来!”何维业很容易就理解了先前的军长所说的话,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战斗的理由。
这条壕沟的泥土里还残留着弟兄们的血肉,在照明弹的光线中何维业就看见自己的脸边刚好戳着半截手掌。那被硝烟熏黑的五根手指弯屈着,似乎想抓住些什么,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不过身为老兵的何维业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场面,就算是罗店那样的血肉磨房,自己不也是闯过来了吗?既然那样的地狱都闯过来了,现在这点胜利之前的敌人的最后疯狂,还会害怕吗?
一颗重型炮弹从天而降,狠狠地砸落在地面,TNT尽情释放它狂暴的力量,瞬息之间就粉碎了禁锢它的钢铁容器,顺带把在它附近的一个个脆弱的肉体撕裂,然后抛到半空中。趴在地上的何维业亲眼看见,连长韦修戈在爆炸的气浪中像个木偶一样高高抛起,等落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半边身子。他顾不上想其他的东西,大声朝阵地里那些惊呆的新兵喊道:“是炮击!赶快隐蔽!”
话音刚落,天空中炮弹高速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就响成了一片,然后就是分不出点的密集爆炸。日军炮兵把一发发127、140、155毫米炮弹发射到小小的棚原高地。这个饱受炮火摧残的高地又一次腾起一条条爆炸的烟柱,一片片血肉、断肢残体和泥土被混合到一起四处抛洒,再也难分彼此。似乎这个高地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磨盘,在死神的推动下轰隆作响,把一切落到它手里的生命和有形物体研磨粉碎。
何维业的身体随着地面一块颤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绑在大鼓鼓面的老鼠,每一下的震荡都让他苦不堪言。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凶猛炮击,和这次比起来,他在“一二八”中尝到的日军炮火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他向满天神佛祷告,盼望炮击快点过去,但炮弹仍然雨点一般落下,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不知过了多久,炮击终于停下了。经历了这样狂暴的死亡洗礼之后,早已是象月球表面的高低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就连何维业藏身的防炮洞也保持着原样,但期间已经有许多生命永远地消失了。这次无差别炮击造成了一营200多人的惨重伤亡,原先攻下这座日军死守的高地的时候,二营也差不多就是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
“89乙中型战车!九点钟方向!”战防炮兵班班长的湖南口音非常刺耳,何维业不由自主地扭头朝那个方向看去。一辆浑身打着铆钉的丑陋战车被一队曰本兵簇拥着,在400米开外的柜子前进阵地冒出头来。它笨拙地掉转身子,试图把装甲最厚的正面朝向可能隐藏着华军战防炮的方向。炮塔上那门57毫米短管榴弹炮也调整着黑洞洞的炮口,似乎是想威吓那些潜在的敌人。
不过它的敌人先给了它致命的一击。那门巧妙地伪装起来的37毫米战防炮“砰”地一声开了火,准确地击中了这辆战车的车体正面。仅仅17毫米厚的贫弱装甲一下子就被击穿了,驾驶员被这发穿甲弹打烂了脑袋,失去控制的战车碾上一段断树桩,停了下来。战防炮班毫不手软,又是三发炮弹击中这辆战车,直到它起火爆炸才罢手。与此同时,何维业排里的士兵也用准确的子弹招呼那些保护战车的曰本兵,对方迅速趴倒还击,尤其是那些威胁很大的掷弹筒,一个劲地朝战防炮班隐蔽的位置砸过来,试图消灭这门最令他们痛恨的火炮。
这种战防炮是德国Pak36反坦克炮的美国授权生产版,虽说它的德国亲戚在与苏俄的东线战场上被德军士兵戏称为“军用敲门器”(指这种火炮只能把敌军坦克的装甲敲得呯呯作响,根本没办法击穿),但在太平洋战场对付曰本人的薄皮坦克却绰绰有余。而且,这种只有400多公斤重的战防炮很便于机动,只需要六个人就可以推着它四处机动,实行游击射击。
因此保护火炮也就成了很重要的任务。何维业连忙下令火力掩护,加强到排里的那个迫击炮班瞅准了曰本人掷弹兵躲藏的位置,一轮急速射把那个凹坑炸得一片狼藉。更多的日军步兵涌过来,密集的子弹给何维业他们造成很大的压力。
“快呼叫火力支援!”何维业拉过身边的炮兵联络员,大声喊道。联络员抓起无线电报出一连串的方位坐标,一分钟之后呼啸的炮弹狠狠地砸在日军的进攻队形里,接连爆炸的烟尘完全遮住了那片地面。这次火力支援时间很短,射击了一分钟之后就停下了,团里的那个机动炮兵连得迅速转移阵地,避开日军的报复性炮火。不过这已经足够了,短暂然而猛烈的炮火打掉了日军整整一个中队,经受不起这样损失的曰本兵只好撤了下去。
何维业看着那些象猴子一般的矮小身影远远退走,命令士兵们注意隐蔽,然后疲惫地躺倒在工事里。不多时日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