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奶不容易,辛苦扒拉了大半辈子,不是死在了床上,寿终正寝,却是横死在田地里。我和贵拉她起来时,我们的喉咙扯破天,我奶也听不见啦。
我难过啊。一个人,要是伤心进了骨髓,反而哭不出来。
飙哥让我安心,说只要一个小时,那刘家的人真的会将越灵送过来。
“你咋这样有本事?那你到底干啥的?”他让我跟他上车,我说摩托车不能丢。要回,我还骑车。
“我不干啥。”他敷衍我,学我的口气,“我干啥,你还不知道,这不都告诉你了?”
“你还有瞒的。”我一针见血。
“那不叫瞒。”
“那叫啥?”
“保护。”他嘴里蹦出这俩字,就将车朝我家开去。
我弟跪在我奶的灵堂前,正在烧纸。我见他头上系的孝布有点歪,给他理正了。我奶死了,我爹又死在我奶的前头,按着我们这里风俗,我弟就得替我爹行孝子的礼。
我也将我的孝布戴好。本来,我就是披麻戴孝地去刘家要人的,但我想,刘家那个菩萨不也放在灵堂里么,人家也是办丧事,家里也是围了一团的人。我想想又将孝布藏在了口袋里。我就受点屈吧,只要越灵没事就好。
我和我弟跪在水晶棺材前,烧纸磕头。我弟说他心里难过啊,说上回去灵的墓地,他呆呆坐了老半天。他说自己是哥哥,但从没将灵照顾好。灵是个苦孩子,他有愧啊!
我肿着眼睛,提醒我弟,说飙哥来了,就在你身后呢。
我弟身子一动,擦了眼泪,一瞅,果然是飙哥。飙哥似乎很懂青市的丧礼,他规规矩矩地在我奶的棺材前磕了头,吊了唁,他的心情也不好受。
我弟领着飙哥去了我家院子后面。我也没心情知道他们说啥。
我的耳边,被四个做法事的道士的梵铃声,弄得嗡嗡响。我记得我奶说过的:芳儿啊,要有一天,奶死了,你们啥都不要做,今天我死了,明天你们就将我拖去火葬场。能省则省。这人死了,啥都不知道,弄那些虚礼干啥?奶不图这些。
但这是青市,我们在驮马镇。我和弟商量过了,要给奶一个场面足足的丧礼。我奶不信佛,她信的是基督,但她说人要干坏事了,还是会有鬼来捉他,说人死后,也是有魂灵的。竟然有,那么她还是能看得见。奶啊……就让我和贵尽尽孝心吧,不然我们的心,不安啊!
您带大了我和贵,还有灵,过了几天好日子?算来……我们都是不孝子孙啊!这没了你的庇佑,我和贵就真是苦孩子了!
在我奶的眼里,不管我和贵多大,永远都是孩子。
我想我奶也不孤单,有我爹,她两个女儿,还有灵作伴。一想到灵,我更难过了。奶啊……爹啊……灵啊……你们地下有知,好好在一处,乐乐呵呵的,可别生气拌嘴。
有个婶子见我哭得喘不过气,就给我递来一杯水。我接过了,咕咚咕咚地喝着。我奶娘家的一个堂侄,过来问我,要不要请个替哭的,说我这样真刀真枪的,嗓子会坏的。说人都死了,你们办得也不错,意思意思就行了。过了头七,我奶火化了后,请村上的人吃一顿,也就过去了。
我说不用请。
我喝完了水,就听见我家院子前,吵吵嚷嚷的。几个亲戚扶住我,说要我过去看。
咋回事?我以为我眼睛花。我……我真看见一个妇女,抱着我的小越灵,到我家门上了。越灵脸上脏兮兮的,嘴角都是脏涎。我一把接过,那妇女身边站了一个汉子,说他是菩萨的哥哥,他哥的事情,已经解决,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家,他现在将孩子送回来,希望我们不要介意。这汉子说他也不想这样做,就是郭壮山不讲人情,不通人事,又无赖又厚脸皮的,逼的他们才这样做的。
这汉子拉着他的媳妇,对着我奶的棺材,也跪了磕了个头。说打扰先人了,请先人不要怪罪。
我听了,有一肚子的话想骂他们,想揪他们。要不是他们偷走了越灵,我奶会心脏病作?想想,我又难过,我奶有心脏病,但一直瞒着我们。等她死了,我才知道。我真想凑我自己,狠狠甩上几巴掌。
帮着我们家料理丧事的邻居和亲戚过来了。围着他们说,这事儿,老水家也该找刘家理论,多少得赔钱,不然不算人。
那汉子的媳妇,似乎预料到了,将一万块块塞在我手里,叫我收下。说他们也是真急了,没想到老人家会病。我说不想收,几个亲戚就说我傻,就推攘我。
我说我奶的命,就值上一万?我说一百万都不止!他们要得安慰,我偏不让!
我叫他们走,赶紧的。各家有各家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求个安生。
那女人一听,就推着那汉子,示意他赶紧提溜。
“慢着……”我还有一句话要问,“郭壮山真给钱了?”我不想这事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