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部千防万防,最终还是百密一疏,不知哪里的一截管道被陡降的气温冻得不灵光,导致主楼前的喷泉喷不出水了。
小宴会厅有预约宴请,虽然只摆了两桌,但规格高得让销售经理不得不提前绞尽脑汁琢磨如何分开名目开发丨票。客人合情合理地希望今夜一切尽善尽美,于是工程总监亲自穿了塑胶服带人去地下室逐个排查过滤器管道,而盛骁则留在地面上盯着喷泉里的师傅抢修作业。
天快黑时,抢修接近尾声,客人也快到店了。各部门负责人陆续下楼准备迎宾,冯总挂了宴会对接人的电话过来焦急地询问:“已经到兴文路路口了,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等人都撤出之后开始注水,贵宾来之前水池注不满,但是可以先开喷泉,水下彩灯一打开,灯光射到喷泉上,空的池子就不那么显眼了。”水电主管也着急,对着喷泉池子喊道,“行了,出来吧,开始注水了。”
看得出师傅们还没进行最后一轮的检查,可眼下时间不足,只能等客人入席后再关水检查。盛骁多少有些担心,说:“咱们来得及,把水开小点,慢慢加压。”
话音刚落,一个靠近池边的雾化喷头“砰”一下炸了起来,喷头弹到盛骁身上,溅了周围人一身水。
“盛经理!”众人惊呼,“你没事吧?”
“我没事,幸亏不是直流喷头炸了。这样不行,下去再紧紧,安全第一。”盛骁被打得手臂发麻,脱下风衣交给礼宾道,“帮我放在前厅办公室沙发上,反正等会儿迎宾也要脱外套,不穿了。”
他捂着胳膊,心觉状态不太好,想找个镜面的地方照照自己的仪表,一回头,看到侧门的隔间里站了个人。
正门中央是一道可旋转可向两侧感应式开放的多功能大门,大门两边各有两扇推拉式保温防风的玻璃门,构成了四面透明的隔间,空闲处装饰着金箔和一米多高的艺术干花,仿佛一间玻璃花房。
沈俊彬穿了一身规矩的西装,站在透明隔间里,身材高挑得像是玻璃柜中的人偶。不过他当人偶也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偶,脸居然不朝向客人,而是久久对着金色包边的镜面,不知在想什么。
这家伙没事儿还喜欢孤芳自赏呐。
过了一会儿,沈俊彬一脸不高兴地转过头来,像刚换了个下巴似的活动了一番下颌,又夸张胡乱地咧了咧嘴。
盛骁霎时明白了:这小子多半是嘴干,怕面对客人笑不出来,想躲在隔间里保存自己的水分,等会儿临阵磨枪,舔舔嘴唇冲出去。
历城的冬风雁过拔毛,所到之处无不横征暴敛,人们柔软的表象全是靠外物支撑的。女士选择颜色大方得体的口红,男士选择滋润的唇膏,否则面部肌肉僵硬地对客一笑,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鲜血,活像龙门客栈正在收集包子馅。
别人若是如此,自然可以在迎宾队伍中自觉靠后站站,可沈俊彬不行。如果盛骁没估计错的话,等会儿应当由杨总监和沈总监分别引领客人进一部电梯,同往宴会层。
盛骁推开门,将兜里的唇膏递了过去。
沈俊彬迟疑地盯着他的手,问:“你的?”
“当然了。”盛骁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然谁会把这东西放在我这儿?”
沈俊彬一抽嘴角,露出尖牙无声地“嗤”了一下儿,毫不掩饰他正有此意。
“不用吗?”热脸贴了冷屁股,盛骁心叹遇人不淑,委屈地收了回去,“那算了。”
谁知他刚收到一半,唇膏却被某个反复无常的人劫走了。
润唇膏是旋转式的细细一管,沈俊彬不客气地旋出了一截,对着金色镜面在唇上来回涂了两次。涂完又用指腹沾了沾,以防嘴上像偷吃猪油一般晶晶亮。
这管唇膏每天都呆在盛骁的西装口袋里,他很熟悉它接触嘴唇时的触感。
隔着风衣,十一月的寒风没吹着它,冰雪没冻着它,它被盛骁身上的温度焐热了,涂起来有一点儿软,有一点儿油,呲溜一道划过去,不消几秒钟,嘴唇就能恢复自如。
头顶的射灯把光打在两人之间,盛骁看着那人抹,看着那人擦,看着他得了便宜还不太耐烦地睨了自己一眼,看着他像是又换了一个下巴,活动了两下,最后才勉为其难地一挑眉,算是带着嫌弃地认可了。
下一秒,沈俊彬警惕地把唇膏管横了过来,似乎想看上面有无标注“男士”一类的字眼,以判断它真正的主人。
天寒地冻之中,盛骁胸中的沉睡已久的小鹿突然被冻醒,起来打了个喷嚏,抖擞了两下,热身似的随便顶了顶角,一脑袋把盛骁的心撞了出去。
想谈恋爱了。
“谢了。”沈俊彬面朝前方一片虚无的空气,不知在跟谁说话。
他贪心不足,他顺手牵羊,他蛮不讲理,他当着人家主人的面赫然把唇膏放进了自己胸前内侧的口袋里,目中无人地推开门,走进了冰天雪地中。
开门的一瞬间,喷泉正好检查妥当,玉树喷头逐渐加压喷水,彩灯齐开。沈俊彬像86年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定海神针在手,七十二变我有,大摇大摆出了水帘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