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命的前二十多年几乎一直在没有光源的房间中摸索,凭借着他稚嫩的双手,再辅以陌生或熟悉的声音对他苍白的描述。
他跌跌撞撞,隐隐知道自己和这个小世界有着莫大的关联,但当他碰壁受伤时,这个小世界却又表现得不怎么痛,不怎么痒。
偶尔的问候,也像是明日黄花。
终于,伴随着某人石破天惊的一席话,一点光芒姗姗来迟,摇摇晃晃地只为他亮起,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小块地方。
即便在黑暗中呆了许久,凝视着那光他也不觉刺眼。它既微弱又飘忽,只够照他看清自己甘居人下的理由。
是盛骁。
倘若换个人来,势必点不亮这盏油冷芯枯的灯,可他感激之余不免丧气,他知道由这个人来,他不可以抱有太大的依赖。
希望和绝望并驾齐驱,一荣俱荣,将他这个载体折磨得心神俱疲,跪在弄人的造化面前说不出话,只剩下俯首称臣的份儿。
沈俊彬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颌,再顺着脖子流进衬衣领口的缝隙,有个别沉不住气的,被睫毛一沾就直直地掉下来。
眼泪是水又不是水,是人体盛满了、再装不下的喜怒哀乐,化无形为有形,倾泻而出。一会儿工夫,它们扑簌扑簌地在沈俊彬西装衣领、前襟上留下了好几点小水印。
由于往日里沈俊彬在大多数人前的形象铜墙铁壁得严丝合缝,近乎无懈可击,这猛地一哭起来阵仗又太过触目惊心,反倒教盛骁不敢轻佻地逗他,开口喊他“小可怜儿”了。
他肤白,此刻眼又红,俨然就是高楼林立中的一只小白兔。
如果他真是只兔子,那也就算了,兔子露出娇小软弱的一面不足为奇,但沈俊彬不是。一只爱好装腔作势的大尾巴狼突然之间也娇小软弱,真是百年一遇,天呈异象。
盛骁握着他的手,对着伤处精心伺候,呼呼吹气。
吹了一会儿,他倏地一顿,抬头严肃地问:“这不是你自己咬的吧?”
“……”沈俊彬没想说话,可耐不住心里一股气冲上来,把眼眶里的扰人心绪的东西又“啪嗒啪嗒”挤出去两滴。
“唉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盛骁顿时没了脾气,也没了主意,伸出一只手指弯成勾,去刮他脸上的眼泪,好声好气地问着,“欺负你的时候你都没哭,好好儿的倒哭了,你怎么回事啊?”
沈俊彬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抿着嘴摇了摇头。
根据盛骁的分析,他猜沈俊彬大概是想倔强地表达:我没哭。
他们停车的位置距离路口不太远,车左侧按照红绿灯的节奏每隔一会儿就有一大波一大波的车辆经过。刚通过路口的司机们被信号灯困住了半天,正预备开始新一轮风驰电掣,估计很难想到会有人在躁动向前的千军万马之中岿然不动。
盛骁道:“停这儿太不安全了,要不你休息会儿,我来开车?”
两人下车,交换了位置。
走动了两步,再经冷风一吹,沈俊彬的脆弱受地心引力和蒸腾作用,乖乖地不再往外冒了。他坐在副驾驶上定定地看着盛骁,不时能得到一个含笑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只做安慰情绪之用显然太过暴殄天物,受了那笑容的激励,沈俊彬生出了趁热打铁的动力,笨拙又执着地如实道出了心底自己也总结不太清的疑问:“以后,你还会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最好的吗?”
“以后?”盛骁似乎颇感意外,抽空看了他一眼,“以后的事,现在说是不是……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先觉得我没意思了呢?”
“……”沈俊彬忽然意识到,按照盛骁的自白,此人从没和别人好过太长时间。
由此可知,他也随时可能故态复萌,重蹈前辙。
沈俊彬立时坐正了。
他大脑飞速运转,顿觉疑点重重,他不禁想问,盛骁为什么拿失败的婚姻和他们二人的关系相对比?
身边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他怎么不拿过得好的夫妻比呢?
也许盛骁潜意识里本就把两个男人的关系和失败的婚姻归为一类?
这样的对比,只能说明他不会做出愚蠢的选择罢了。可他和那些情场上的老弱残兵又岂能同日而语?他的选择范围、他的容错率可比别人高出千倍万倍。
沈俊彬皱眉问:“你想过和一个男人长时间相处吗?”
盛骁神色自若地开着车,反问:“多长算长?怎么个‘处’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