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楼越往下层越凉,一楼大门一开一关,灌进数九寒天的冷风。
盛骁迎着风无所畏惧,将外套拉链一拉到底。
沈俊彬看在眼里,太阳穴一跳,心脏大力泵血,直冲上脸。
他多年来习惯了独来独往,如果对气温判断失误或者准备不足,那就忍一忍,权当吸取教训。
由于被人公然呵护的经历有限,看到盛骁的动作他不免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该诚惶诚恐地接过来感恩戴德,还是该像见过大世面的人一样,习以为常地单手一拎,潇洒地旋起一阵风。
盛骁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把脱下来的衣服直接披在了他身上,两手越过了他的肩膀,将衣襟朝中间拉紧,在他身周砌起了一道城墙。
大衣里,还带着来自盛骁的温度。
沈俊彬被裹得人生圆满,瞎蹦乱跳的心逐渐乖巧得像炉子上的一壶热水,有节奏地咕噜噜沸腾,呼呼冒着热蒸汽。
世界上应当不存在能穿透这件衣服的寒冷,它有魔法。
他克制住自己拉开衣襟钻进去闻闻有没有盛骁的味道的低级冲动,在心底用两个字简短而高度概括地表达了“世界真奇妙”的情绪。
盛骁给他拉衣服上的拉链,拉到了顶,沈俊彬顺势一抬头,心想:谁的世界不是舞台,谁的人生不靠演技,一定是他的宠辱不惊震慑了盛骁,才会自觉自发地服务如此到位。
二人的身高其实差不多少,不会超过一个衣码,但今天不知怎么的,沈俊彬一穿上这件衣服,感觉格外宽松,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缩水了。在探寻缘由和丈量差距的过程中,他好奇地将两只手袖了起来。
盛骁低头一看,笑了:“你干嘛呢?刚进城啊?”
沈俊彬在寒风中被衣服裹得兀自花开,这感觉对来他说相当稀罕,是以他体会得十分郑重,使用起来苛刻而小气,甚至不打算和温暖的源头分享。
他提息运气沉下声,保持着风轻云淡的沉稳,淡淡抱怨手底小弟办事不力:“你们开会说什么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慢死了,不知道我等你啊?”
他状似嫌弃地瞥了一瞥,然而眼角有一根睫毛却莫名打了卷,像女孩子用夹子夹过似的,俏生生的。
“你哥今天来店里了。”盛骁答非所问,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董事长亲临,可不是开会的时间就长了么?”
沈俊彬脚步一顿,忽然有点泄气,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盛骁早已拉着耳朵对他如实交代过家底,但他却从未将自己的情况尽数相告。这不是他粗心大意,他就是故意的。
他当然无条件地信任盛骁,连身家性命都可以放心交到盛骁手上,可唯独这些事,他不敢说。
不然呢?他拿出一张8开的纸,事无巨细,列出我诸位兄长姓甚名谁、我几代长辈身居何位,如今家族名下共有企业多少家,每年上税多少钱……这样一来,他们之间是没有秘密可言了,可他的神秘感也将荡然无存。
浑身打满祖宗八辈成就几高、家宅良田资产几何的标签,这让他还怎么轻装上阵、灵活矫健地勾引盛骁?怎么带着一身未解之谜吊盛骁的胃口?
和盛骁相比,没了这些身世的他太普通了,不过是一个对自己下得去狠心的凡人而已。他身上还有什么地方能在人海茫茫中让盛骁多看一眼,对他产生探究的兴趣?
从一开始他就绞尽脑汁步步为营,在盛骁面前连领子都系得比别人紧上几分,穿衣打扮严格按照当季杂志推荐,竭尽所能地营造出一身的不同凡响。
对方越是对什么好奇,他越捂得结结实实。
假如反之,他一开始就坦诚相告,那么盛骁必定对他的所作所为冷眼旁观:哦,带整个团队空降?不奇怪,那不都是他的人么?
他大刀阔斧改弦更张?不奇怪,说起来明泉都是他们家的,想怎么改怎么改,这些小事太“洒洒水”了。
他孤注一掷的努力都将成为轻而易举和情理之中。
更何况,没有人能仅靠一次投资就永远地拥有另一个人,经营是一生的事业。
短短相处几个月就完全交底,出具一本说明书,别说盛骁的阅读体会如何了,就连他想起来都觉得索然无味。人只对自己的发现抱有成就感,至于从说明书上阅读了解到的内容,哪怕写得再清楚、再诚恳,人家看完了说不定还嫌连篇累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