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曾毓说另有活动,非把旬旬拉到了另一个聚会地点。在那里,旬旬惊讶地发现了不少的熟悉面孔,不但有健身房里经常打照面的女会员,也有几个面熟的年轻男教练,一群男女态度暧昧地厮混在一起喝酒猜拳胡乱开着玩笑,有一两对已经腻在角落里卿卿我我。
曾毓看起来和其中的几个女人相当熟络,旬旬也没感到奇怪,曾毓喜欢热闹又善于交际,哪里都有她认识的人。她把旬旬拉到角落里坐了下来,旬旬第一次目睹如此混乱糜艳的场面,不由得面红耳赤,坐立不安。她这才相信部分健身教练“第二职业”的传闻确有其事,他们白天在健身房里专业地指导着那些满身松弛的女人挥洒汗水,夜幕来临之后,又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她们消耗多余的卡路里,只要有熟人牵线,只要有钱。
旬旬不认识人,又觉得局促,坐不了多久就动了要逃的念头,可这个时候姗姗来迟文涛的文涛出现。他和曾毓打了个招呼,就施施然坐到了她和旬旬中间。
一开始他只是礼貌性地和旬旬寒暄了几句,旬旬紧张得不行,回答最简单的问题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窘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文涛却始终显得耐心而温柔。他主动提出和教旬旬玩骰子,旬旬欣然同意,接下来就是一局又一局的输,一杯又一杯地喝。她从来就没有喝过那么多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少,只知道紧张的情绪渐渐消失于无形,身边的人声逐渐模糊,人影也变得和灯光重叠。
一直坐在她身边的曾毓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似乎一度十分安静。玩骰子的游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记不清了。旬旬好像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没有噩梦,没有惊恐,没有突然闯入的小偷,被无数意外交织而成的明天。然后她醒了过来,或者是徜徉在一个更美妙的梦境里,有人拉着她的手在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里转着圈子,她说话,一直说话,自己却听不清自己再说什么,她只知道身边有个人,不会插嘴,不会打断,只是倾听。是谁说的,他有一座颠倒的城池,只有他自己住在里面,现在他把这座城双手奉上,只要她愿意相信。
他们在这座城里依偎交缠,肌肤相贴,旬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和自在。
这一切在旬旬徐徐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时戛然而止。她的城随光影而逝,如浮土崩塌。一切的美好消失于无形,余下来的只有胃部的阵阵不适和剧烈的头痛。她身无寸缕地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过来,身边是一个同样赤裸的男人,或者是“男孩”。他背对着旬旬像个孩子一样弓着身子酣睡,更让她无比惊恐的是,他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旬旬翻身下床,脚下一不小心踩到被扔在地板上的衣服,那是一件印着她所在健身房LOGO的T恤。她不敢相信自己昨晚上真的做出了寻欢买醉的疯狂行径,像一个可悲的女人一样用钱来交换年轻男人的身体,然而事情上她的确那么做了。
部分理性回归躯壳之后,旬旬坐在床沿,她能够肯定的是,身边的这个人不是文涛。这个判定结果好一面在于她免去了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上床的尴尬,但更杯具的是和一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人发生关系之后会出现什么状况,她想象不出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旬旬后悔、自责、迷茫且恐慌,她不知道春宵一度的资费是多少,要怎样才能让这件事彻底终结?她用最小的动静给自己套上了衣服,始终都没有勇气再多看他一眼。离开之前,她想了又想,最后头脑一热,趁着脑袋未完全从酒精的侵蚀中复苏,掏出父亲死后留下来的那笔横财,将旧信封悄然放在他的枕边。如果不是被生活逼到走投无路,没有谁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那些钱原本就不是她的,就让它去到更需要的人身边。这就是旬旬能够回忆起来的一切。
事后,旬旬足足担惊受怕了几个月,一时担心那个人会找上门来,以她的隐私大肆要挟,一时又害怕自己留下了作案证据,成为公安机关扫黄打非的对象。她寝食难安,终日魂不守舍,像木偶一样被艳丽姐牵着去相亲,然后心不在焉地吃饭、约会、看电影……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对方从她发梢眼角都能看出异样。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再也没去健身房,没有见过文涛,那个男孩也没有出现,没有正义之剑跳出来将她劈倒,谁都不知道那一夜发生过什么,包括曾毓。
曾毓那晚离开的时候以为文涛会照顾好旬旬,事后她禁不住八卦的煎熬向旬旬打听那晚奸情的细节,旬旬咬定文涛根本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她稀里糊涂一个人在酒店里过了一夜。曾毓当然打死不信,然而不久后却辗转从别处得知文涛当夜确实去赴了另一个女人之约。为此曾毓颇感愧对旬旬,耿耿于怀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场离经叛道的意外像一滴水坠入炽热黄沙,还没有落地就已蒸发。春梦了无痕迹,其中的周折又非她能想象,时间给不了她真相,她也不想去探究真相。从醒来到离去的片段逐渐模糊,混乱的云端幻想却日渐在心中扎根蔓延,旬旬越来越迷惑,以至于渐渐地分不出那个夜晚和随之而来的清晨是真实还是梦境,或许只是一个平凡女人宿醉后的幻想。
就在那时,相亲见面后一直不冷不热与她相处的谢凭宁忽然提出结婚,旬旬收下了他的求婚戒指,更发誓要让那些离奇的绮念彻底淡出她的生活,从此做个称职的好妻子,无惊无险地走过今后的人生。她再也不害怕墓志铭上会标榜她此生的平淡,在她看来,无风无浪地走到白发苍苍,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只不过她高估了时间车轮碾压的速度,只不过三年,她抛却了的过往以一种更为诡异的方式回到了她的身边。
池澄冷眼旁观旬旬脸色的变化,伸出手慢慢抚上旬旬的手臂,旬旬往后一缩,他便笑了起来。
“你说不记得了,但我却觉得你的身体在对我说:好久不见。旬旬,这三年里你从来没有怀念过我们那‘精彩纷呈’的一夜?”
旬旬艰难地开口道:“你是怎么……我明明记得当时是……”
“哦……你还想着姓文是吧。”池澄一脸的不屑和嘲弄。“实话告诉你,你的好姐妹打电话找到了我的好表舅,指明要文涛给你‘过生日’……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以为那些交易他老人家一概不知?笑话!他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简直就是从中牵线的最大淫媒,经过他介绍的每一次交易他都要从中抽成,要不是靠着这些收入,那个狗屁不如的小健身房早就关门大吉了。周瑞生那个人,只要有钱什么事不干,见有生意找上门来,他当然是一口答应,接着把文涛派了出来。文涛当时可是健身房里的当红炸子鸡,他早就有自己的路子。周瑞生介绍的客户被抽成之后赚不了多少钱,所以他已经没有多少‘工作热情’。不过……也不排除他看不上你的原因。”
他说着,用充满暗示的目光在旬旬周身巡了个遍,旬旬难堪得无以复加。池澄继续用挖苦的语气往下说道:“总之文涛是不愿得罪周瑞生才出你的台,我猜他本来打算闲着也是闲着,眼一闭也就把你这档生意给‘做了’,但是中途他自己的老顾客打来电话让他立刻过去,他不扔下你才怪。算他有良心,怕把你一个年轻女人扔在那种地方不妥当,又没有曾毓的电话,就给牵线的周瑞生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急事非走不可,让周瑞生来收拾烂摊子。”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面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话题却忽然转开。
“那时候我妈病得只剩一口气吊着,到了那个地步,她还在痴心妄想我爸能回心转意,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嘴里念着、心里想着的都是他们在一起时的陈年烂芝麻。她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居然听信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认为我爸是被别的女人用妖术迷住了,只要施法,就可以让他清醒过来,回到她身边。最后那个月,她瘦得皮包骨,痛起来满床打滚,可她舍不得用好得药,背着我把身上仅剩的五万块作为施法的报酬给了那个神棍。”
旬旬的失声惊呼让池澄更有一种疯狂的快意,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当然也想得到,骗子得手之后怎么会管她的死活。医院追着我结款,否则吗啡都不肯再给她用,我当时也是急傻了,居然想到去求周瑞生借钱。他答应给我三千块救急,我像对待菩萨一样感激他。没想到他的钱哪里会是那么好借的。文涛放你鸽子后他怕砸了声誉,找不到人就打起我主意,明知道我对你有意思,还假惺惺地让我帮个忙去朋友的会所里把一个喝醉的女顾客送回家。那个不要脸王八蛋!当初我爸妈一块做生意的时候,他就像我们家的一条狗,就连我妈离婚之后,还拿出私房钱借给他开了健身房,他是我外公外婆带大的,是我妈娘家的唯一亲人,就为了三千块把我里里外外卖得连渣子都不剩!我更他妈的蠢,以为老天都觉得我够倒霉的,特意给我砸了个馅饼,还是我喜欢的口味。”
“你……”
“我什么……你这不是废话!不是我谁把你从那个狗屁地方叫醒,你吐得像摊烂泥,谁替你收拾,送你到酒店休息?一路上你像个疯婆子一样又哭又笑的,把你从小到大那点破事说了个遍。对了,我差点忘了说,你把我往床上拉的时候那饥渴的样子……啧啧。还有,那天晚上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不记得就不记得?我多高兴啊,一辈子都没那么高兴过,高兴到居然都没去想,周瑞生那个老畜生怎么会那么为我着想,我喜欢的女人又怎么会那么地主动地投怀送抱!他妈的原来你们都把我当成小白脸!”
池澄脸色涨得通红,额角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