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地位不保,便也以科举入官,百年望族底蕴深厚,门下子弟应考,一时又占去大半江山,寒门子弟一百人里能取中一半已经难得。
升任官场头一个问的便是姓氏,若是大姓,见面便先礼让三分,纵非嫡系而是旁枝,只要沾上姓氏都能得青眼,有些人就干脆投到大姓名下,正统是不必肖想,还有旁枝别脉,大凡姓氏相同的,都能攀一攀亲戚。
卫家就是小姓,往上数三代是贩木材香料起的家,走南闯北很有些见识,又积蓄了一笔财富,家中日子过得好也无用,并无大姓肯结为婚姻。
科举是不必想了,干脆就捐官当个武官,手上有钱,上头就能有人,一步一步升到参将,知道自家商户小姓,捐官是头一步,可到此也算走完了,再要往上便得替儿子讨一个大姓旁枝的女儿。
儿子的儿子再读书科举,连着几代钻营好容易把商户出身洗个干净,可在大姓人眼里,依旧还是寒门小户,到了卫敬禹这一辈,天生便过目不忘,只要眼睛扫过,就牢牢记在脑中,怀抱在手上才刚能说话就能背诗,家中父辈对他寄予厚望。
谁知卫敬禹年纪越大越不愿意科举,眼看大夏要亡,家中人也不逼迫他,任由他四方结交,养人养马,世道一乱还有什么大姓门户,卫敬禹的妻子,便是是清河曲氏,一无功名二无出身,也一样娶到了曲家嫡出的女儿。
今岁秋天是大业立国以来头一回科举,这些人只当还循旧例,可连顶上的皇帝都换了人当,七姓有的也早都死了大半,此时来投,要么就是自知前程不会如意的,要么就是来借公主势的。
“可我有什么势力?”卫善依旧不明白,越是出名,越是让正元帝忌惮。
“有名望便是有势力。”七家望族,难道个个手里有兵不成?可哪一个造反也没杀这些人,反而还要诸多优容,降恩下去,衍圣公便是一例,多少年江山改换,他也纹丝不动,叶凝微微一笑,语含讥讽:“衍圣公一族都经历了四朝,若说为王室尽忠,怎么头一代不去跳长江,还传承几百年呢?”
卫善嚅嚅道:“怪不得胡成玉想给小儿子娶衍圣公族中女,姑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明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可八月二十七的至圣先师诞也依旧办得热热闹闹的。
禁止屠宰,祭文庙,太学国子监院中设祭祀,开琅嬛书库供这些师生瞻拜,这一代的衍圣公七老八十还从山东去到京城,为诸位在朝的皇子讲书。
卫善是懂得这些道理的,袁礼贤死时海内冤之,衍圣公连皇帝也要降恩,可卫家又有什么名声能让正元帝如此退让呢?
叶凝掐掐她的面颊:“这些事你再不必忧心。”手搭在眼前,这一片都是竹林,风一过竹梢便似有竹哨轻响,叶凝侧耳倾听,拍拍她:“去罢,明儿再来,把你叔叔也一道带来,我领你到稻田里捉泥鳅去。”
林文镜从不曾主动提过卫敬尧,这几个月中,小叔依旧还是派人送东西来,自己却不来,知道是林文镜请他去,还问了卫善一声:“当真?”
待知道是真,漱洗干净,换上干净袍子,倒出窖藏好酒,卫善鼻子一动,林先生不吃酒,那这三不五时往龙王山送的酒就都是给叶凝的。
有些事,小辈们心里明白也不说破,譬如卫修,拿他爹也没当爹看待,对他还是正元帝更像是父亲,姑姑像他的母亲。
跟着卫善往龙王山跑了几回,回回都得看一看叶凝,便是心里知道他爹待叶凝很不寻常,云头绸缎胭脂花粉,送过云一半儿的东西都是为了讨叶凝欢心的。
可这两人十几年来一室同居,叶凝虽还是姑娘打扮,两人并未成亲,可也朝夕相对,再看两人平日言谈,卫善心里叹息,小叔年轻的时候没能争过林先生,如今林先生眇目跛脚,更争不过了。
卫敬尧还当自己这点心思无人知道,却不知全被几个小辈看在眼中,只无人戳破他,卫善还替他挑了一件青竹布的袍子,一枝竹结簪子,把头发束起来,些许有些文士模样。
卫平一看便对妹妹摇头,卫善心里明白,这是让小叔心里好受些,叶姨看见了同看不见也没什么差别,心里也未必不知卫敬尧待她有些不同,可既有了林先生,那便如同定下契约,再有别人也不能更改了。
卫善把这些话写了信寄给秦昭,假托是她在业州见着的异事,秦昭一拆开便笑起来,手指尖摩挲着卫善的字迹,若是哥哥该当告诉她从心所愿,可若是丈夫便该告诉她磐石无转,心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给她,又看见她送回来的几坛小菜。
知道她跟叶凝学起做下酒小菜,却没想到她会送来这些糟蟹醉蟹和油浸泥鳅,上回送云的蜜罐子每一个都是他亲自画的画样,着瓷匠窑工做成罐子,每样只有一件,以十二月花卉为题。
既然不当哥哥了,便该送些不一样的东西,谁知道她还回来的礼会是这个,还特意用桃花雪洞罐头装着,打开来一股酒香扑鼻子。
跟着便把早就预备好的衣料子给她送去,已是深秋,将近冬日里,除了呢子的还有银鼠狐皮,夏日里送去的银红缠枝莲花纹亮地纱她裁了一条裙子,又说自己高了些,鞋子都窄了,叫她寄了尺寸来,让南边的工匠替她打首饰做鞋子,堪堪寄去就已经嫌紧了,也不知道小丫头这四个月里长得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