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比手还大,你叫我用手能写出羊来么?我只会写人口手。”
马善仁挤了几下眼睛说:
“那你先写手。”
马三多用脚在地上蹭了蹭,把地上的草屑拨开,土抹平,开始写。一边写一边在嘴里念叨。
“一横,两横,三横,四横,一竖——勾, 好啦,手写出来啦。”
马善仁看不见儿子写了什么,但他听见儿子嘴里说的不大对。他还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儿子马上抓起他的一只手解释说:
“一只手是不是有五个指头?”
“是的。”
“有一个指头做竖,四个指头做横,手字是不是四横一竖?”
“……”
马善仁当然说不出什么来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儿子身体已经长大了,头脑还像五月的绿麦子一样没有成熟。虽然在学校里没有学到什么东西,但毕竟能写出四横一竖的“手”字,如果不是上了学念了书,一个文盲能写得出来么?马善仁于是常常这样安慰自己。但每一次安慰完自己之后,他还是要为儿子感到遗憾的。早先,他希望能有一天世道变得十分太平的时候,把祖上传下来的那本宝书交给儿子,让他在衣食无忧的时候认真研读。如果儿子不辱使命的话,他瞎一双眼睛又算得了什么呢?但儿子在十八岁的时候竟然写出了四横一竖的“手”字,他突然觉得自己把那本父亲留下来的宝书当做引火草纸的决定是伟大的,也是英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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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穷人 第五章(2)
往后的日子里,他撕它点火的频率不可扼制地明显加快了。
太阳光悄悄溜上了房顶,向西天消隐而去。
屋檐上停了几只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它们杂乱无章的鸣叫在马善仁听来,却是无与伦比的妙音。在沙洼洼,他是用耳朵和鼻子来感知一切的。
鸟叫声停歇下来的时候,马家父子的一天就宣告结束了。麻雀们从四面八方涌到房檐下,紧紧地塞满每一处椽缝,连土坯墙上也被鸟们掏出大大小小无数个窟窿。鸟群开始睡觉的时候,有一只鸟总是把头从窟窿里伸出来,遇到什么情况,就通知自己的同伴,叫它们从各自居住的墙洞里飞出来,飞到外面的大树上。
在马善仁家,麻雀们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在这一户屋檐下居住,除了聆听它们歌唱一般的叫声,马家父子从视觉上几乎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尽管如此,鸟们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对于一只鸟来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危险。
。。
最后一个穷人 第六章(1)
吃了玉米糁子早饭,马善仁叫马三多牵过老黄来,把那辆小驴车套在了老黄身上。
马三多嘿嘿笑了两声,回头对马善仁说:
“爹,你看,老黄屁股比驴车还大,套上去可不够美观啊。”
马善仁说:“不要紧,走两步牛就习惯了。习惯了嘛,也就美观了。”
马善仁听到马三多嘴里说出美观这个词,心里热了一下,农人是一般不说这种文绉绉的词儿的,显然是马三多把学校里学来的东西用上了。
马三多牵着老黄走了几步。老黄一走,后腿就碰到车辕上。
碰到车辕上,老黄就停下来不走了。
马三多说:“老黄太老了,连小驴车都拉不动。”
马善仁用耳朵听了听,就知道是咋回事了。他走过来扶着车轮站稳,接过马三多手里的牛缰绳,对他说:
“三多,你把牛拉绳再放长二尺,两边都放。记住,你比一比,放上一样长。老黄的身子比驴大,驴车上的拉绳是驴用的,牛用就嫌小了,就要放长一些。驴走路用碎步,牛走路迈大步,所以拉绳要再放长二尺。”
过了一会儿,马三多说:
“爹,我已经放长了。”
马善仁把牛缰绳递到儿子手里说:
“你再牵着老黄,走几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