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她只是显得多余了些,而不至于招致麻烦的话,或许苏回就不必非得让自己离开了。队伍里其它脚夫虽对她的出现感到奇怪,但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也没人主动与她搭话。
最终还是傅染记起这么个女子,把一份干粮和水递到她面前。阿蘅在接过之前不忘抬头看看苏回。他正坐在蟠曲架起的树根上看一卷地图。林间有细小的灰尘沾了阳光,悠悠地飘在周围。
阿蘅对傅染笑了笑,拿过干粮低头一口一口地啃。她的确也饿得厉害了。
而傅染一站回公子身边,就垂着脑袋做心虚状。苏回眼也不抬。“给便给了,我也没有故意饿她的意思,只是懒得分神理睬而已。你既有心照顾,就照顾去吧!”抬起头,看到傅染欲言又止的脸色,他弯起嘴角,道,“我看你那副表情,是想说我太过心硬么?”
“不。傅染不敢……”
话虽这么说,少年的圆滑毕竟是跟在苏回身边学得的,苏回又怎会看不出他什么时候是在口是心非。他也不计较,淡淡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图卷,只是忽然道:
“傅染,施以别人恩惠也是要负责任的。对于路边的猫,如果没有办法饲养到底,那么一开始就别把它捡回来。”
……阿蘅自然听不到这话。她坐在树下,始终维持着紧绷的状态进食。
这时已过晌午,队伍又有动身之势。苏回刚一起身,就见阿蘅忙丢下咬了一半的饼,谨慎地站起追近两步。看其架势,是做好了不屈不挠的准备。
那样子让他忽然生出一种既想笑却又苍茫的感觉。
——这样费尽心思地要去长安,是为了什么?
即便她不答,亲友或是心上人,总之是为了心头一点抹不掉的执念吧。
可苏回其人,若说一定要有什么喜恶的话,便是不大喜欢这样的执拗之人了。
的确不喜欢。
阿蘅见他带着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神色看着自己,虽心中惴惴,但仍旧坚持地回望着他。
许久,苏回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叹息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阿蘅。”她想了想,补充道,“我没有姓。”
“阿蘅。”苏回随口重复了一遍,然后对她道,“商队里从不收漂亮的瓷器。”
她怎么会听不出这话的缝隙,忙接口:“自然!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娇养的千金,公子有什么使唤得到我的——”
“那么,我也不为难你。”他道,“若愿意赶车,我便让人寻套干净衣裳给你换上,然后随我们上路。”
阿蘅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也知道,一个陌生女子若名不正言不顺地扎在男人堆里是说不过的,还很容易受到其它脚夫的骚扰。苏回此举便避免了她尴尬的位置,也提醒那些汉子有所收敛,无论他是否有心替自己考虑,对这个决定本身,阿蘅还是很感激的。
这片山南有一处蔓延得很深的果园,果园前支了个简陋的茶摊。
露着块大肚皮的马汉子正哼着曲儿一遍又一遍抹着摊上的桌子,面皮因为多肉而绷得紧紧的,既油亮又结实。
不远处的小凳上还坐着个干瘪的老妪,本该絮絮叨叨闲不下手的年纪,她却只眯着眼看着大路,一副对什么都不满意的神情。
马汉子也心宽地由着她去,甩着白布走到摊前朝路尽头张望几回。
这天的太阳又亮又烫,刺得人时时睁不开眼,但马汉子喜欢极了这种天气,这代表着他今天的生意坏不了。
果然,不多时就看见远远驶来一队人马。
路上扬起的尘沙中,他隐约看清了领头的那辆马车。乌油布的车篷,看不出什么特别,但让人注意的是在那前头赶车吃土的竟是个女子。这倒是稀罕了,马汉子咧嘴一乐,女人家的,倒也不嫌活儿糙。
马车在茶摊前停下,跟在后头的脚夫随从迫不及待地下车拴绳,看起来被烤得不轻。马汉子连忙将抹布在身上拍打两下,往肩上一搭,笑眯眯地迎了上去,“瞧瞧这天!伏天儿都不‘坐庄’了,还是把几位爷给热的!来来来,快坐下来吃几口茶!”
“苏公子,下来歇歇脚么?”阿蘅收好了缰绳,转身掀开车帘。里面的人正在封一只书案上的信封。阿蘅不经意瞄过一眼他收进信封里的东西,当时并没有做他想。
“你们先去吧,我就来。”苏回提起笔,在封页上又题了几个字。他低着头半敛着眉眼的样子沉静温润地更像个文人,而非她一贯印象中的商贾。“对了,麻烦你顺便去打听一下,离最近的市镇还有多远路程。——怎么?”他无意间抬起头,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恍了神。
“哦,没有。没什么……”阿蘅望了他一眼,放下帘子,缓缓地下了车。
因为相似的角度和动作,方才她眼中的苏回看上去真像是冯言卿,一个远在长安不知音信的男人。
现在,她竟然会借由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人而想到他啊……在没有人注意到的那一刻,阿蘅心底漫上来一阵失神怅惘。
马汉子对脚夫们一迭声地又是招呼,又是看座,他回头让老妪端茶水来,奇怪的是,婆子只冲他们瞪了一眼就径自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