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子渐渐的过去,他们俩也慢慢的大了,秦霜迎来了所有年少成名的娃娃都面临的问题:倒仓。
倒仓其实就是变声期,一些娃娃,尤其是男娃娃,随着年纪长大,嗓音开始发生变化,逐渐变低或者变哑。倒仓最要命的是不可控,有些小时候嗓子极为清亮的,变完声了之后又低又哑。许多人不得不转唱丑角,甚至还有不少被迫放弃了唱戏,改做别的营生。再加上戏班本来也不怎么赚钱,就是混口饭吃,所以并不存在小时候唱上两三年就能攒够一辈子的钱的说法,所谓改行,与从头开始无异。
其实也不是没有嗓音低沉的角儿,宋涛就是一个,古朴苍劲,非常有味道。但是对于那些年少成名的,观众听惯了之前那种亮的,听不惯现在这种,就不再继续捧这一位了。因此就算还有很多演员依然能唱,又或者是改变了唱法接着唱,但是也面临着观众大批流失的局面。能不能再红起来,或者说能不能再靠新唱法攒下一批观众,都是不好说的事情。因而说,年少成名,对梨园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秦霜遇上的就是最倒霉的一种:从最亮的嗓子变成了最哑的嗓子。
他不是没有慌过。当他觉察到自己在仓门上的时候,心底就有一点慌。不过他天性乐观,劝自己说“慌什么,大不了就唱个丑角,又或者做个武生,也挺好玩的。”
等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超出他预想的范围,他就变得特别患得患失。他听不了师兄弟们早晨在院子里练功,把脑袋用被子捂起来也无济于事,他觉得那些声音都是对自己破锣嗓子的极大讽刺。那几个稍有名气的师兄,别说他们坐车出门,就算他们换件新衣服他都受不了,他觉得那是在嘲笑他这辈子都过不上那么好的日子了。
到今年为止,他在这戏班待了不多不少整整七年。虽然台柱子还是那些人,但是师父培养的孩子可不止这几个。唐云不能唱了,改弹弦子了。陆岳不能唱了,但是因为弹弦子的人够多了,只得离开了,据说是去染坊做了个伙计。最惨的就是赵英,本来是极好的旦角苗子,不比任何小角儿差,小时候比秦霜更红,结果大了唱不了了,出去学了个木匠。被师傅嫌弃说细皮嫩肉干不了活儿,没少挨打,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没了。等戏班的人知道消息的时候,人早就不在了,连个坟头都没有。听到消息之后,祝芳这个曾经恨赵英恨得要死的人,天天跟赵英互相使坏的人,居然哭的死去活来,还在南郊给他立了个衣冠冢,时不时的去拜祭。那时候秦霜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想起来不免也有些伤感,谁知道祝芳哭的到底是赵英还是他自己呢。若不是他运气好,没准躺在那乱坟堆里的就是他自己呢。
那些还在的,不在的,哪一个小时候不是拍着胸脯说要成角儿的,现在的生活却是天差地别。秦霜一个从来不信命的人,现在居然开始信命了。为这他还去找过南门口那个摆摊算卦的老头,老头还特别慈祥的跟他说“您这辈子,福长着呢。”他一时竟是信了。但也就是一时,回到戏班,听听别人唱的,再听听自己唱的,什么破玩意,果然只是个说吉祥话的,内心不由得更烦躁了。
白琼活生生看着秦霜从一个说说笑笑的少年,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最后变成一个戾气十足的少年。他担心,但是无济于事。他想安慰他,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曾经偷偷跟着秦霜,看到他自己跑到没人的地方,试图唱一些他以前爱唱的折子。《未央宫》也好,《空城计》也罢,都是他以前极拿手的,但是现在别说唱上去那个调,现在唱成调都很困难。且不说声音怎么样,就说这荒腔走板的,高了就跑调,低了也下不去,一连串唱下来,太难听了,真的太难听了。就连白琼这种抱了十成十理解的心态来听的,也觉得听不下去。如果这时候开口跟他说“别着急”,那肯定是无济于事;如果说“这还成”,那只怕是睁眼说瞎话,和南门外头摆摊的那位没什么区别了。
于私心来说,白琼当然希望秦霜倒仓成功,日后嗓子和之前一样好。毕竟他爱听之前那个嗓音,就算他跟秦霜再好,也不保证他要是变了个声音他还乐不乐意继续听。但是他自然也知道维持之前那样的几率有多小,小到他都快要不抱希望了。更要命的是,就时间上来说,那都是日后的事情,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得解决掉眼前这个炸毛鬼。就这个月,他已经跟师弟们打了好几架了。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说话都没轻没重的。秦霜虽然是那个挑事的,但是事后也是那个最伤心的。这可怎么是好。
“唉。”白琼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天的星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少爷,干嘛呢,唉声叹气的。”秦霜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白琼一愣,赶忙推脱,“没……没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总喜欢悄咪咪跟在我后头,是何居心呐。”秦霜本来想用念白幽默一下的,结果“心”字破音了。秦霜的脸黑了。
白琼也听出来了,假装没听见,接上前面的话说,“没有,真的没有。”
“切你不说啊?”秦霜伸出手来,作势要咯吱人。
“真没有。”
“你说不说,说不说。”
“哈哈哈……别……哈哈哈哈哈我说,我说还不行吗。”白琼最怕痒,没几下就连连告饶。